连日的炎暑逐渐消退,黎明前惬意的梦里,雨蓬上一声沉闷的“嘀嗒”把我敲醒。我悚然一惊:这是什么声音?雨声吗?窗外月明如霜,没有下雨的迹象;是晾晒衣服的沥水么?似乎又早了一点,这栋楼的女人好像还没有这样勤快哦。我走到窗前细看,户外杳无人迹,路灯成片的光焰照着空寂的街衢,楼影憧憧,如静默的古堡,在灿烂的星光下显出高低错落的剪影。楼上人家窗台上蓬勃的盆花探出招摇的枝叶,此时却凝然不动,浴沐在薄凉湿润的空气里。仿佛要我明白似的,枝叶间凝结的冷露悄然跌落,又一声“嘀嗒”恰似沉重的叹息,传达哀惋的悲讯。哦!这是秋天的眼泪,在无尽的轮回中开唱衰败的预曲。
“夫秋之为状也,其色惨淡,烟霏云敛,其气栗冽,砭人肌骨,故其为声也,凄凄切切,呼号愤发,草拂之而色变,木遭之而叶脱。其所以摧败零落者,乃一气之余烈。”
欧阳公对秋声的描写绝妙精微,勿容置喙,然人事更替,千古一理,“物过盛而当杀”,时令的安排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秋天的到来就像人生的四十岁,俨然生命季节的分水岭。不惑之年,我们依然踩着春天的余韵,诅咒着夏日的燠热,盼望着一个适宜的季节,不知不觉间韶华已逝,人之将老。平日里混沌度日,空耗日月,当做的,没成几许;不当做的,胡闹了不少。待到幡然悔悟,欲从头再来,检索岁月,所剩无几。青丝红颜,黯然憔悴;顾影自怜,叠合秋机,“其意萧条,山川寂寥”,不觉悲从中来,潸然泪下。
于是有朋友感喟:四十岁的男人,如果一事无成,就难成了。十几年的教育,二十几年的社会经历,都没整出点动静来,就不要为难自己了。当然,没出息的也有没出息的活法:好吸的抽两根小烟,好喝的咪两口小酒,好玩的打两副小牌,好色的看两张小碟。放低目标、摆平心态,日子也照样能过得舒舒服服。
这番话肯定多有拥趸,因为那是对于苟活的一种安慰 ,我怎么听后就有冷汗沁背的感觉?“顾惟蝼蚁辈,但自求其穴,胡为慕大鲸,辄拟偃溟渤。”借用诗圣的佳句,恰是此种心态的写照。然而秋天来临,炎暑将逝,天高气爽,山水清明,“丰草绿缛而争茂,佳木葱茏而可悦”,春华秋实,正是万物奋力一搏,终成正果的好时节。
四十年坎坷的历程,山高水长,一路走来,挫折中收获的阅历,成熟后觉悟的见识,大体固定的人生坐标,初见端倪的事业框图,怎能舍弃奋斗,潜踪匿迹,甘居庸碌?
晨曦挣脱黎明的桎梏跳跃出来,大地明亮而光鲜。驱车郊外,山花夹道,禾稻凝碧;野草垂露,秋虫唧唧;俯首蜗牛潜行,抬头惊鸿成阵。物无贵贱,竟显缤纷。性情中人,焉能不惑?但内修心智,明辨是非,唯美起兴,不计功名,感天地之意气,写春秋之文章。这样的活法,不是也很美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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