暑假啥都好，儿童专场一张门票才五分钱。那么便宜，不管啥电影逮着就看，连《梅兰芳舞台艺术》之类的艺术片都不放过；更别提《南征北战》、《智取华山》、《铁道游击队》那些战斗片儿啦。最喜欢看《平原游击队》，大队长李向阳是咱天津演员郭振清嘛。小芳姐说郭振清原先是天津蓝牌儿电车的售票员，还卖票给她。吹牛，俺姐同学，也就比我大三四岁，她记事儿的时候，郭振清早就演过《六号门》，成大牌明星了。除了国产的还看过苏联的和印度的。有一部捷克喜剧《废品的报复》，演一个小伙子为约会女友买条裤子、刚好是自己在工厂里做的、扣子一碰就掉的那条。他一手提着裤子，一手摸绳子、没成想摸住条栓狗的绳子，狗要咬他，吓得他提着裤子跑，别提多逗啦。还看过法国的《勇士的奇遇》，内容记不清了，反正挺热闹、挺逗。开头那个勇士站在农庄的屋顶上晒葡萄干，俩眼在邻家姑娘身上扫射。姑娘叫他看毛了问，你看啥呢？他用手遮住阳光说，看见两座山、中间有条山谷，能让我去那儿摸鱼吗？镜头一转：两个凸起的ru*房和一道深深的乳沟。我问小明，你见过那两座大山吗？他很瞧不起人的样子，撇着嘴说：有啥，不就是奶孩子妈吗？我说，不对，姑娘的一定很神秘。你有病呀？咋净是邪心眼子？小明是我的铁哥们儿，经常数落我，得，别再跟他多说了。

那天回家突然发现俺姐原来扁平的胸脯悄悄地凸起。我问：“大姐，你那儿怎么啦？”“不要脸、我去告诉奶奶。”“好姐姐，我再也不敢问了。”“这还差不多。女孩子家在发育，男女有别，知道了吧？”“嗯、嗯。”我啥也没弄懂，赶紧低头再也不敢往那儿看了。可个灾难没在这儿打住。

夏天一定要游泳，游泳一定要早排队。在大太阳底下等着、一晒就想吃冰棍。冰棍有两种：三分钱一根不带包装纸的水果的、和五分钱的有纸包着的奶油冰棍或小豆冰棍。我的钱总不够花，只够买水果的。水果冰棍有红有绿，一嘬，就成了无色无味的冰块了。五分钱一根的那可就不一样啦，隔着半透明包装纸就看出来是奶油的还是小豆的。买到先拿着，等冰棍刚刚要化那会儿再吃，不用牙咬，到嘴一抿就化，一点冰凌碴子也没有，跟冰激凌一样。哎，啥时候能吃上小豆冰棍就好了。吃完冰棍该进场了，赶忙换游泳裤。在里面一共三十分钟，进去再换就划不来了。游泳裤一边套腿、一边系带；先套腿、再从短裤裤腰里把游泳裤拽上来，旁边打结，光天化日之下整套操作在裤裆里完成。然后把球鞋、裤衩、汗衫都脱了，用腰带扎紧，单等着放人就往里冲，领了帽子、喷头底下好歹淋淋、便一头扎进游泳池里。

游泳最棒的要数陈大福，后来的全国自由泳冠军。他家在民园体育场对过，常去他家楼顶看球、看焰火。虽说他是少年游泳冠军，看球时从来不说游泳。这天在游泳池、他带着根可下深水标志的红带走来问：“虎仔，你游哪种姿势？蛙泳、蝶泳、仰泳还是自由泳？”

“连狗刨和扎猛子都行。我啥姿势都会，就不会换气。”

大福听了一愣，半晌才说：“虎仔，先学换气。”

闹半天游泳还要换气。看看周围，还真有能耐人：游着游着抬起头换一口气再接着游。我试了试，脑袋一抬、脚就着地；要不没等换气先喝水。最后撑得我实在不能再喝了，就去浅水区找人玩。我问：“小明呢？”“在那边。”正在练夹、蹬、收的蛙泳动作的小芳姐站起来，用手比划着。她下面是条红短裤，上衣是用白手绢缝的、在水里一泡，比冰棍纸还透明，雪白雪白的皮肤下毛细血管都看得见，更别说那俩小凸起了。见我发呆，她问：“你看啥呢？”

“我看见透明纸包着的冰棍，奶白、奶白，上面只有俩红豆豆。你说是奶油冰棍还是小豆……　”

“你要死啦！”小芳姐双手交叉、挡在胸前“又不是没有姐姐，回家看去！”

“俺姐的不让看、你可没说不让看呀。”

“看我回家不告大爷。”她说的大爷、就是我爸，胡同里的人都这么叫他。明明知道我最怕我爸，还偏要找他告状。她见我站在那儿没动、转身又喊：“管不管你们家弟弟啦？没脸没皮赖在这儿不走！”

“啪！”俺姐那一巴掌打得后背滚烫，没等第二巴掌过来，我一猛子扎进水里，游远了冒出头来抹抹脸冲着小芳姐傻笑。哎，脚咋没沾地呢？啊？我会换气啦。从游泳池出来，小风儿一吹，打了个寒颤。小芳姐换好衣裳走来，歪着脑袋用毛巾擦头发，那柔美的动作像诗、那弯曲的线条像画。拿这样一个靓姐儿开算，罪过。三国关云长送甘、糜二位皇嫂，过关斩将、晓行夜宿也没看人家的小豆冰棍，我实在太不仗义了。小明说：“这是俺姐，换谁能饶了你？”小芳姐问我：“你想今晚挨打、还是现在检讨？”小明说：“姐，你明知他爸怎么揍他，还要告状。”我忙说认真检讨、认真检讨。我还不会写“检讨”那两个字的时候就开始写检讨，写得多了熟能生巧张口即来。口头检讨完了，小芳姐笑着用胳膊肘戳了戳我的膀子。她真好，这就完事了。我实在太天真，哪儿有那么便宜！

二十年后我成了煤黑子、婚姻成了全家的难题。有天我把俺煤矿的女大夫带回天津，奶奶、姐姐都从外地赶来。阖家喜庆，咋着也要摆一桌吧？可俺家跟蹬三轮王九刚“换房”那个窝棚小得摆不开桌子，就去小明家请客。正吃着、孩子哭。坐在斜对面的小芳姐侧身、解怀、喂奶。一只奶被衣襟掩着、另一只叫孩子脑袋遮住半拉，单露出一段雪白丰腴的酥胸。她转过身来咯咯咯地笑，笑够了、一本正经地对我说：“虎仔，我说是奶油的，你看呢？”　小明急得挤眉弄眼、俺姐气得咬牙切齿、不知就里的人们大眼瞪小眼：“这是啥黑话？”小芳姐说：“虎仔的黑话。”接着把我的糗事儿在桌上那么一抖楞，笑得大伙儿前仰后合。要不是坐在对面的小明死死地顶着我的膝盖，我早出溜到桌子底下了。俺姐笑骂：“小芳你就缺德吧，这节骨眼上说那个，要是吹了，看我饶得了你！”女大夫没说话，只拿她锋利无比的激光眼狠劲扫了过来，我那厚脸皮立马掉了一层。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