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烟雨人 ▷

老班长江楼望雨

发表于-2011年08月08日 中午12:41评论-3条

傍晚去东山小公园闲逛,忽然遇到了久违的老班长。算来应该是90多岁的人了,身板儿却还是那么硬朗。寿眉顺得长长的,挺茂密;只是头顶稀稀落落了。握手的时侯,手上的感觉依然似被夹板夹住,可见这老家伙的手劲还是那么大。

“你小子头发也全白了!”一开口,还是那么一付惯开玩笑的口吻。

“你头上都没几根白毛了,我还能不白吗?”

一向和他开惯了玩笑,我故伎重演,想在话里赚他一把。想不到老头儿还是那么机敏,话头儿又捞回去了:“你小子才几岁?敢跟我比老?”

听着他爽朗的笑声,20年前同在r中学工作时的情景一下子爬上了心头。

老班长姓刘,是学校的炊事班长,手下领着五、六个人干活。老炊事员了,可从没掌小灶,只会炒大锅菜,蒸大锅窝头,熬大锅稀饭。说他是炊事班长,毋宁说他是学校的长工更恰切。我们当年的学校位于一处三县交界前不钩村后不着店的小山脚下,住校学生不少。学生菜金是全县最低的,而菜的质量却不比别的学校差。这不得不说与班长的“不务正业”有关。学校操场周围和院子甬路两旁满是高大的白杨树,每到秋天,一宿的工夫,地上便落厚厚一层杨叶。而早晨学生起来跑操时,却见不到几片叶子——是班长早早地便起来扫走了。一秋下来,积攒的落野数量就相当可观:伙房西山墙外那片空地上总要有几大垛。学校周围地堰上满是杂草和灌木条子,这些杂草、树棵每年也是班长的专利,容不得周围村子的人去拾掇。每天开过了饭到下一顿动手做时,总会有那么三两个小时的空挡,其他炊事员有的休息,打扑克,或办办私事,而他总是拿起镰刀绳子上了山,回来就是小驴驮似的一大揹。这样,攒起来的柴草又是几大垛。一冬一春,大锅饭几乎不烧煤,烧的全是老班长。

“老班长”是全校师生对他的一致称呼,除岁数和他差不多的教学副校长和总务主任叫他“老刘”外。

我刚调到r中学的时侯,还不到30岁,看他比我能大不只20岁,平时似乎有些矜持,好象挺严肃,服务态度又好,便对他很尊敬,见了面总是客客气气打招呼。常了才发现他既不矜持,也不那么严肃,倒是颇喜欢和人开玩笑(女教师除外)。玩笑起来有时话不那么赶趟,便开骂。“滚你妈的蛋!你们这些吃屎分子懂甚么!”这是他斗嘴斗不过人时的最后拿手锏。70年代,是贫下中农忆苦思甜的年代,而他却动不动就向人讲当年他给人抗活时东家对伙计如何好:病了,东家老伴亲自给煎药;堂屋门旁如何挂了个篮子,里面盛着三合面(地瓜面、玉米面、白面)烙的三角火烧,上山干活时随便抓几块做干活休息时的垫补。等等。有一次他又讲这些事,我便逗他:“你呀老班长!可真是地主阶级的贤子孝孙!他给你煎药是怕你死在他家里!给你烙三角吃是让你有力气给他多干活!你还给他歌功颂德呢!”他差点儿跟我急眼:“小子!人得有良心!你们这些知识分子!------地主也有好有坏!人家赵家------”当时,学校各班也经常单独组织阶级教育活动,譬如请老贫农上讲台之类。尽管他家三代赤贫,可没有一个班敢打他的谱。

我老家是外县,从r中学到老家约200里地。那时交通不便,回趟家得起大早到十里地外的镇上去赶汽车。总不能老不回家吧?于是便在上路的头一天晚上跟老班长打个招乎:“班长!明天我回趟家,你叫我一声!”“好唻!几点?”告诉了他钟点,便可什么心事也没有地睡觉。第二天一早,稍稍提前十来分钟,他便会到宿舍敲门(那时r中学教师都是一人一个单间,办公住宿合一):“l老师!起来吃点东西!”来到伙房,一碗热腾腾的水饺放在案板上。吃完了,你得立马交清饭票,他说:“交清饭票!省得回头忘了。”

别看老班长识不几个字,可他会看地图。翻弄地图册是他的一大爱好,地图册系着一段他的风云回忆。每当他默默翻弄地图册的时侯,那就是他又在忆旧了。48年淮海战役,他支过前,推着小车跟部队从胶东一直走到

淮南。人能干,又勤快,肯帮人,颇得部队好评。据说,支前民夫队返乡的时侯,有个部队首长看好了他,要留下他转干参加工作,他记挂着家中的老婆孩子,硬是不干,便错失了一次大好的机会。人都替他惋惜,他那时如果留下了,没准早已是个老大不小的干部了。可他说:“各人有各人的命,各家有各家的曲儿。”他大概就是那次支前回来以后被安排脱产做了炊事班长的。

老班长一生生了六个儿子。人们开他的玩笑:“六个儿子六磴房,‘六磴大军’,够你老家伙受的!”他说:“怕甚么!老天爷饿不死瞎眼的家雀!”每年评生活救济,他总是全校排头号。给,他就接;却从来不写申请,都是生活管理员替他报。他的老五、老六都是我教过的学生,后来老五当兵转业分在县电视台,已当了台长了;老六大概是托老爸当年支前时老首长的福,高中毕业后就去南方一所大学做了一名员工,有一次回家探亲还送了我一条高级烟。问他具体干什么,他只说:“干后勤。”

后来老班长办了退离手续,却仍留校,专管烧大水炉,供应全校师生的开水。我调离r中的前一天,去他那里打水,对他说:“班长!我调走了,去a中,明天就走。以后有事进城,去找我!”他竟略有些伤感,说:“走吧!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老人走得差不多了!”此后,一别就是20年。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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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编辑点评 ☆
曲径幽通点评:

有些人,有些事,如这喧嚣的凡尘匆匆走过的过客难觅踪迹,而嵌入大脑深处的记忆却永远无法抹去,然回想起来仍记忆犹新。

文章评论共[3]个
曲径幽通-评论

拜读朋友佳作,祝秋日安好!at:2011年08月08日 中午2:12

江楼望雨-评论

人事无常。前些日子听R中的老人说,老班长已经走了!悲夫!此文权作奠仪。at:2011年08月08日 下午4:48

文清-评论

朋友早晨好!清晨为你送上一声祝愿:祝一天好心情!at:2011年08月09日 清晨7:5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