忘记是哪一年了，一代武侠小说大师梁羽生去世，金庸先生写了一幅挽联:“同行同事同年大先辈;亦狂亦侠亦文好朋友。自愧不如者、同年弟金庸敬挽。”二人的成就、影响，世有公论。金庸称梁羽生为“大先辈”，自称“自愧不如”，谦抑、冲淡的境界，令人景仰。　

当时，我不禁想起曹丕的那句名言:文人相轻。这话流传极广，赞同者众，好像揭开了文化界的一坛臭豆腐，戳穿了文人的劣根性——小商小贩“同行是冤家”，文人也不过如此!每个时代，都能找到文人相轻、相贬的例子。其实，很多大文化人并非如此，反而敬畏同行，夸奖同行，推举同行。古代最有名的文人相重，当数杜甫对李白的推崇、欧阳修对苏轼的推崇，都发自真心，毫无嫉妒之意。　

清代最有名的书画篆刻大师是吴昌硕和赵之谦。一天，一位年轻的篆刻爱好者向吴昌硕求教，吴昌硕对他说:“我的刀法雄放，赵之谦刀法含蓄细致、朗润有墨韵，比我高!”直接把赵之谦推到自己前面。徐悲鸿给张大千的画展写评论，说张大千是中国绘画史上“五百年来第一人”。徐悲鸿也画画，他不考虑自己是第几，胸怀的阔大，可见一斑。　

这些文人，都是各自领域的翘楚，对同行的敬佩、赞美，发自真心，溢于言表，彻底颠覆了文人相轻这句话。　

烟雨的这七年，看得多了，慢慢的明白，真正的大人物，总看别人的长处。倒是小文人，专看别人的短处。大人物，因为心大，总是谦卑;小文人心小，便骄傲自高，古话说“器小易盈”，是不错的。　所以，“文人相轻”这句话，指的都是小文人啊。

这几天在病中，上网少了，就找来烟雨那些名人大家的作品来看。因为我身在杂文，自然就从杂文看起。说起来，静静的小舟是我第一个想要写的人，理由很简单，他和我都属静字辈，算起来，他应该是静月的二师兄。接下来，有人要说了，乱了，全乱了，大师兄还没有说，就说二师兄了，各位莫急，在以后的文字中，我自有交待。

我这二师兄，有一篇旧作《杀开一条血路》。在这篇文章里，他说，五年毕业后，我想按照现在教育改革的进程，旧有的框架不会打破，毕业后马上就会遇到就业的问题，拿着一张不具有权威的文凭结果可想而知。那就只能冒着炮火前进，看看能不能杀出一条血路。

我留言，偷偷问一句：小舟兄，你愿意送孩子去南科大么？

小舟回答：只允许生一个，这个已经早毕业了。如果有第二个，我还是让他参加高考，除非他有血性。随后他补充道：我们有时做不到，所以对他们充满了崇敬。看，这就是小舟。　

他考虑的，恐怕不是怎样脱离现实，因为现实是脱离不开的，而是怎样给现实安一扇花窗。花窗内是一个世界，花窗外是一个世界。很小的时候我们就被教育要融入社会，融入人群，融入现实；事实上全情投入是一件很吃力不讨好的东西。现实不总是光明的，甚至很多时候总是不光明的，一味深入，如泥入滓，只能是白沙在涅，与之俱黑。只有把心放在窗内，隔着窗格向外看，目光带一点微凉，可以审视，可以剥析，才可以做君子，对窗外的世界有所取有所不取，有所弃有所不弃。

小舟是静的，小舟是慢的。小舟静静地飘荡，让坐舟的人慢慢地欣赏，这确实是件蛮诗意的事情。慢，是对无时无刻不在凋零着的生命的一种顾惜和怜爱，是对苦痛的自我的一种别样纵宠。慢，会给我们的心装上广角镜，让它摄入心屏的美丽景物多一些再多一些，让它从一个枯燥乏味的情节遁入另一个意趣盎然的情节。慢不是磨蹭和拖拉，也不是慵懒和疲塌。慢是细嚼慢咽的慢，慢是慢工出细活的慢。慢的好处，在太极拳那里被阐释得淋漓尽致，刚性的力，在此刻，幻化成了绕指柔。　

在《杀开一条血路》的最后一段里，小舟说，其实，南科大的尴尬处境，真实的反映出我们体制的僵化和改革阻力的强大，需要朱清时这样一批的斗士，披荆斩棘，无怨无悔。一个重大的历史节点，一个重大的历史变迁，往往需要下一代来实现，前面的铺路只能被历史铭记。

看，这就是小舟，他把生活的本质把文人的责任细化成高难度的分解动作，在雍容娴雅的一招一式中便不动声色地占尽了风流。

小舟的文章，可刚可柔，可烈可媚，加之文笔洗练端庄、精警熨帖，使他在烟雨拥有了庞大稳定的读者群，也使他的文章成为杂文的典范。

今夜，你在天津，我在佛山，隔着遥远的距离，我在文字中读你。读你，便明白了，你所有的文字，其实都渗透着一个道理：人是自私的，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目标与价值观，关键是我们在保留部分自私的同时，是否也考虑到周围这个人的感受，如果我们身边的人是自私的，他有时只记得他的目标忘记了你的存在，我们能否在不理解对方自私的同时，给与对方一点关心与包容，去启发与提醒对方注意与重视你的存在，而不是用偏激的办法，去激化矛盾与拉开距离。

诚然，带着功利之心去读小舟，确乎不会空手而归；但如果你愿意身披斜阳，手捧香茗，静坐于浮世一隅，在泪与笑中细细品读小舟精心打磨的那些沉静的文字，那才是对他的一种相宜酬酢，更是对自我的一种别样奖赏。

今夜，病中品读二师兄的文字，也算是奢华的奖赏吧。（小舟，请允许我叫一声二师兄，这一声，是尊敬，是静月送给你的一片心思，你收与不收，也就这样吧）

2011.08.03于佛山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