oh , i see
——给这世界的另外一个你
我在乡下住过大概六年的时间。到了上学的年纪家里便搬到了遥远的镇上。自此便亲切地把村子称为老家。那会镇上的房价还未如当今房价涨得这般迅猛。犹记得是父亲花了低廉的价钱买下土地,此后便买建材,请瓦匠等帮忙建筑。忙前忙后大概三个月的时间,两层楼得小洋房便有了模型。往后装修和添置家俬等又忙活了两月,在当时算得上体面的房子便坐落在镇上的某个我们称之曰为幸福路的地方。那会是九月,某日母亲语重心长地对我说:“我们要到镇上生活了,那里离你的学校近,倒也方便。”
大概是受了孩子对未曾经历的生活的好奇心使然,那会我欢呼雀跃,丝毫没有流露出对老家的不舍。只觉得我可以上学了,可以整天看到川流不息的车水马龙,心里便被不可名状的满足感包围。后来才得知,爷爷奶奶并未和我们住到一起,老人家似乎对故土总是充满眷顾,只是我们入室那些天他们小住了一阵,此后便以不习惯为由搬回老家,任凭爸爸妈妈如何挽留,他们皆以婉拒,只是抱着我说:“还是村子里热闹,熟人多,干什么事情都比较方便,没有镇上这么拘束,往后要是赚钱了,再回家建造正屋孝敬爷爷奶奶。”
我知道他们只是借我之口将这句话传达给父母。父母大概也是觉得他们工作后留下二老在房子内也实在清冷,还不如随了他们心愿,让他们在乡下安享晚年,往后多回去探望也能尽孝道,便同意爷爷奶奶的请求。
爷爷奶奶走后,便真正开始了我们一家三口的生活。那时候父母工作忙,在找到我上学的校址后,三个人基本都各忙各的,我基本全托在学校,吃饭学习,都和年纪相仿的伙伴一起。但父母不同,他们那会或是因为新居建成所肩负一定的债务,需要分担,便拼命地工作,尽管当时工资微薄,但一家人的心尚且在一块,时而想想,竟有几分小幸福的温馨。
但好景不长,两年的小镇生活在父母工作稍有起色时生活便引来了不小波澜。偶尔的家庭聚餐便有人开始缺席,继而是各种敷衍的借口和愤怒。那时候我渴盼有个可以相依为命的姐姐或是哥哥,渴盼曾经陪伴在身边的爷爷奶奶,总觉得,这幢空洞洞的楼宇,真如传说中的囚牢,没有人愿意留下,只有光和影,还有筛检下的争吵和无奈。
父亲那段时间性格格外暴戾,母亲则是无尽的叹息和不愿解释。那时的我性格趋于内向,也不愿多说话,有心事时便记录在册,或是瞎弹一段钢琴。这也是日后我无法面对钢琴的一桩心事。因为没有真正地对待过,权当发泄的工具。久而久之,因为心力憔悴和习以为常,竟厌恶触碰钢琴。那会觉得,弹给自己听的琴声,如亲饮自制的毒药,歌到尽头尽是呜咽。没有人陪练的琴室,个人就是亡命琴师,终将走上极端和灭亡。钢琴就是刑具,而自己则是在琴键上舞蹈的魂灵,必得手刃那份梦想。
所幸,那段日子的压抑没有让我步入歧流。因为打小与游戏格格不入,我唯一的烦闷都以文字的抒发,片段的,零碎的,都如沉木般静寂于井序有然得方格纸内。我时常把方格比作房子,房子大了,容易膨胀人的欲念,房子小了,容易缩短志气,而和睦相处的家庭,就是找到大小刚适的容身之处,如找到适合一辈人穿的平底鞋,大小适足,薄厚刚好。而我愿意书写的,则是搬运一个个方块字,为它们找到可以安身的巢穴。
那会家里很静。因为没有人愿意说话,偶尔的寒碜,嘘寒问暖便是对乡下的爷爷奶奶的问候。往往电话搁下,又是死一般的沉寂。连死灰复燃的希望都消失殆尽。那时我觉得,百无聊赖的生活让人难以呼吸。父母几乎很少同时在场,现在想想,那时他们大抵觉得减少碰面,便是留给各自的退路,刚好中间卡着一个我,多少有点愧对父母的称谓。
这样的生活持续了好长一段时间,以致于那年的假期,是我憧憬已久的一场狂欢。应该说,不只是我,是我们庸俗且痛心疾首的一家人得以解脱的“纪念日”。避开我谈家事,是唯一能够安抚大人们濒临崩溃的情感。他们不愿我掺和多少这场谈判,以致后来,我问母亲,多年之前的那场谈判场景如何,她心平气和地说,因为有我,所有的事情都迎刃而解,没有料想中的风波,字面是冰冷的,但我是你母亲,他是你父亲,是温暖的事实。
你且记得,你是在健全的家庭里长大的。没有缺胳膊少腿,就和常人无所相异。这也是事实。
多么清晰的一句话,如今它依旧存在日记本的夹层中。尽管铅字的摩擦让它失去了当时的光泽,但使用蛮力的书写刻出的痕迹仍看到那个义愤填膺、孤傲的自己。那年假期的记忆显得很拥挤,乃至而今我记住得零散并且稀少。换句话说,无关痛痒的记忆注定如虚无缥缈的尘埃,停靠在不为人知的罅隙。
那年假期返校,我多了几分不舍。倦怠的乡下生活让我不愿意回到小镇,总感觉那是座空城,触手可及的尽是冰凉刺骨的想象。后来还是在爷爷的陪同下得以在小镇生活一段时间,迫于我坚持回到乡下,这亦是我小学里面的第一次择校。母亲多少有些不舍,但那会她心绪杂乱且多少有些不稳定,最后在爷爷点头同意后才勉强同意我长达两年的“村小”生活。
那段时间,在别人口中便是如“留守儿童”般生活着,但自在,无拘无束,于我便是此生的财富,我始终觉得,那段混浊的时光因为陪伴才得以沉淀,滤下太多的惊慌和喧闹,留下纯粹和阒寂才得以保留心中一片净土。
我怀念上学归来村前的那棵荔枝树,每年盛夏定有无数只知了的栖居地;怀念那可以放大声响,长满青苔的长巷;怀念那灿烂的日光洒在身上,彼此手中有泥却依旧往占有鼻涕的脸上擦拭的音容笑貌;怀念那些肩担豆腐,五毛钱一碗,两毛钱一只的廉价冰棍;怀念那坐过的每一个人腿板凳,尽管如今已经寄往天堂;怀念那躲在番薯地、家门后的躲迷藏;怀念我们家冬暖夏凉的瓦房;怀念曾经一起放飞的纸鸢,一起盛放的纸船,一起携手放飞的风筝.......
原来一些都是怀念。随之湮灭的是一些璀璨的记忆被我们定格在灿烂的日子。我们终究是在时光中划清一个个界限,安放不同世界的自己。那些沾满泪水和欢笑的文字,是当时倔强、真实的自己。
没有人能永远坚不可摧,有些人能淡定地直视生离死别,但虚无或是沸腾的曾经,回过头时,如若能再次触碰,多少人会泪流满面……
谨以此文纪念另一个世界的我。消逝的但能被自己记住的那张脸,便是永恒。
阳光尚好,会心地记住真实的自己,对自己说声:“oh, i see.”
——后记
(附:oh ,i see的翻译是:噢,我明白了;我清楚了;我看到了。)
【终】——轩程书于2011.08.06晚。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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