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远很远。从耒阳出发，要翻越上千座高山，淌过上百条河流，经过十多座城市。好在我们是从贵阳出发的，坐汽车，走高速公路，四五个小时就到了。

镇远有河，名叫舞阳河（舞字本来有三点水旁，因为打不出，只能以此替代，下同）。河源自瓮安，由黄平到施秉、入镇远，经岑巩、进玉屏、出新晃、过黔阳、入沅江，再注入洞庭。河流很长，蜿蜒一千六百里，分上舞阳、下舞阳。河水很深，多则数十米，少则十余米。河水很清，清澈而不见底。两岸多峡谷，多古木，多石崖穴洞。形貌各异，各有各的造型，各有各的韵致。间或有竹林灌木，一片青翠。也有苍藤山草，一堆堆的绿，绿成了团，绿成了簇。蝴蝶翩翩，杨柳依依。巍巍削壁之上，奇石突兀，时而如人，时而若妖，时而像魁，时而似兽。偶尔，水边出现几个花衣浣女，挥舞木杵在洗衣裳。舞阳河也跟着跳起来，展示千百种舞姿。孔雀开屏了，五虎下山了，仙人走壁了。一切都动起来，飞起来，舞起来。我分明看见，一组诗漂在河面上，泛着灵光。“诗是有声画，画是无声诗”，舞阳河正是一组有声、有色、有形的好诗。而河畔的镇远，是诗的意象，诗的精华，诗的灵魂。

镇远极静。宁静的静，静美的静。水随山转，舞阳河到了这里，收敛野性，变得温顺。水碧、沙明，微波荡漾，桨声悠悠，打渔的船夫不敢发出声响，唯恐惊醒了镇远人的梦境。想当年，侗族人、苗族人的先祖战败于汉人，被迁徙西南，在舞阳河岸过上无世隔绝、与世无争的日子。多年后，汉人也陆续由中原进入黔东南，开荒拓土，建起这座城池。许多商人也踏着舞阳河的浪花，逐利而至。一时间，砍伐皇木的叮当声，贩运木排的号子声，贩卖铁器纱棉的叫卖声，不绝于耳。到了夜晚，又恢复了宁静的本色，恢复了纯朴的特质，一直延续至今。古炮台、古巷道、古石子头号、吊脚楼、石板路、封火墙，轻轻在诉说历史的厚重与沧桑，袒露一种没有受到现代文明濡染的纯净。镇远古属夜郎国，唐朝诗人王昌龄曾被贬谪至此，诗仙李白以诗相赠，“我寄愁心与明月，随君直到夜郎西。”这是一种无奈的落寞，一种宁静中的慰藉。

镇远多古迹。历尽沧桑的镇远，只有三四平方公里的镇远，深缩而瘦小的镇远，拥有名胜古迹160处。四洞、八阁、八寺、八祠、九庙、十二码头、八大会馆、两处城恒，无不古朴婉约，无不幽静至极。我漫步街头，恍如行走在秦汉古郡，成了唐宋遗民。来到城东端青龙洞，给人一种沧桑的厚重。青龙洞非洞，而是一个建筑群，建于明洪武二年。它与甘肃麦积山、山西悬空寺齐名，一起被誉为古代三大空中古建筑。建筑群错落分布在岩洞、岩壁，由六大部分组成，曰祝圣桥，曰中无禅院，曰紫阳书院，曰万寿宫，曰青龙洞，曰香炉容。前临河，后依山，典型山地建筑。青龙洞南北长不过数百米，东西纵深通过三四十米，上下高差级五十米，真乃弹丸之地。殊不知踏进山门，廊曲经转，楼台亭阁，大小几十座。庭院深深，草木茂盛。弹丸之地藏有大千世界，人行其间，竟无拥挤之感。“山西悬空寺、镇远寺”半天，空中楼阁本是形容不可能存在的事物，在镇远成了事实。更惊异的是，佛、道、儒三教在此合一，和谐相处，创造了一个奇迹。声声木鱼，炼丹青烟，儒学经典，熔于一炉，三味真火共练，练出声名远扬，练出了梆声渔火的诗意。

站在祝圣桥上，我的目光随河水在舞动。舞动一份惊喜，一份快乐。镇远镇远，宁静致远。于我，则是一场诗意的相遇。未来的日子，它必定会出现在我的梦里，含在我的嘴中，静静的呢喃，细细地回味。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