茉莉下班了，走在街上。街道两旁是新绿的香樟，遮挡了火热与烦闷。

茉莉是个美白而丰腴的少妇，她的青春像她的名字一样芬芳清纯，怡人心脾。她与大家一样有个家庭，家里有个爱她的丈夫和儿子；但与众不同的是，她还有个情人木瓜。情人就像南国的草木一样馥郁，又有一股腥腥的甜味。

“东篱茶庄”在市郊两里路的山边。它在茉莉的心里是神秘的伊甸园，园子上空总是有一道绚丽的彩虹，五彩斑斓的图景让她一次次痴迷陶醉。茉莉熟稔地走进去，在一个白衫少年的引领下，来到二楼靠窗坐下。悠扬的“葫芦丝”正奏着《有一个美丽的地方》，音乐荡漾在茶庄的每个角落，渗透到茉莉的每个细胞里去，搅扰，缠绵，莫名的情愫如三月的柳絮飘扬开来。在这样悠悠的乐曲声中，年轻的女招待穿着淡绿的薄纱裙子为客人沏茶，茶屋子里水汽氤氲，跟凉丝丝的空调气拼命摩擦着。茉莉坐在淡黄的竹制茶桌前，疲倦地看看窗户下，那里有一棵浓绿的芭蕉，宽大的叶片厚实，发着蜡质的光泽，向茉莉伸展着，像一只娇艳的小舟。茉莉弹了弹叶子，品了口钟灵八宝绿茶。

“茉莉。”随着一阵清淡的风，茉莉看见木瓜站在金黄的木格窗下。几缕阳光透过肥硕的芭蕉叶片，浓浓绿绿地撒在他的身上，脸上，让他更是朝气蓬勃。木瓜是某大学文学院的讲师，常常把《诗经》讲得前无古人，后启来者。讲师有着温和的个性和柔绵的声音，这简直像一套丝绸寝饰一样适合着茉莉，从枕头到床单，无不传递让茉莉欣喜的情意。他还有着年轻而有活力的头脑身材以及新婚的硕士妻子。他28岁，茉莉32岁。

“瓜——”看见木瓜茉莉有些不能持重，她向爱人伸出柔软而细白的手，拱着身子，马上就嗅到了木瓜身体的气息。那是他家族血统特别的气息，她一阵阵迷醉。木瓜也闻着她了，他马上紧紧握着她，吻她。他咬着她的舌头就像孩子吸食母亲的奶头那么贪婪。木瓜呐呐：“茉莉……茉莉……”

他们的爱情像绚丽的罂粟花，茉莉亲切地称呼木瓜：“爱人，我亲爱的鸦片！”

当天边最后一抹昏黄消失的时候，城里已是万家灯花。茉莉的手机响了：“老婆，我马上去东南亚，十天后才回来。老婆，我走了。”丈夫是个优秀的茶叶商人，一年365天，他有300天在外面找钱。钱找得多了，茉莉的哀怨也与日俱增。茉莉觉得丈夫像普通朋友一样总是在你身旁，但是却不能亲近。于是总让少妇想起青涩的大学时代。那时他们还不到周末就没完没了地跳舞k歌，这不大不小的城市里那些高低贵贱舞厅歌厅几乎都被他们玩遍了。一个学电子的少年，手里总喜欢拿着《〈诗经〉全集》来找茉莉，费了九牛二虎之力，他终于把茉莉征服了。但是茉莉太清纯了，征服了不等于什么都奉献了，他们除了是玩伴就是校友。那一次，电子少年引领着她到理工学院的试验大楼里拥抱，《诗经》掉在瓶瓶罐罐上，竟然没有发出一点声音。少年粗气如牛，身体颤抖得像筛糠；茉莉心慌意乱，似乎有什么大难来临。正当两人艰难困苦互相找寻原始的本真时，几个做试验的人突然进来惊飞了这一对鸳鸯鸟。后来，茉莉淡漠了情致，邂逅了现在的丈夫。说来也巧，他竟然是茉莉的师兄，中文系的高才生。遇见茉莉的时候，他已经在政府机关工作三年了。机关公务员的高贵品位让茉莉方向大转移，毫不保留，她就把自己的童贞馈赠给了他。公务员坦然接受，身体一点也没有颤抖，老练沉着，令茉莉后来一直耿耿于怀。可生活了10来年，做妻子的也没发现什么端倪。茉莉工作不到三年，公务员弃政从商，让老婆孩子过起了优越的物质生活，他自己则天南地北，亚非拉美不停地飞。

往事如烟，记忆如稠，茉莉常常恍然若梦。

茉莉回到家中，只见儿子一个人在看着动画片。

“小小，你眼睛肯定会看成近视，离电视远点！”小小眼睛不离电视回答：“妈妈，你怎么现在才回来啊，我饿了。”“走吧，去下面馆子里吃鱿鱼鸡，行不？”“总是吃这个。我不要了，我想吃虾。”“好，走吧，我们去“巴渝风”。

“巴渝风”的走廊和楼梯上弥漫着一股股扑鼻的空气清新剂味，茉莉领着儿子，屏息快步来到了一个单间。当她走进单间的刹那，瞥见侍女给对面客人端配菜进去，开阔的门洞里展示了木瓜和他新婚的妻子。他的妻子背向着门，剪着男人一样的短短寸头，身着黑色的短裙。硕士特有的高贵气质把她烘托得像神一样，看着就是智慧的化身。木瓜被那逼人的气质缩成了一张夏天的落叶，一阵风吹来，落叶动荡起伏，枯瘦了一切欲念。木瓜抬头，陡然看见了茉莉，眼神顿时像基督徒一样理智起来。茉莉看了他一眼，空虚地走进屋子里去。不一会，菜饭来了，虾蟹来了，儿子欢快地吃着，不时被芥末呛得开心地大笑。茉莉也吃了点芥末，顿时鼻涕眼泪轰然而下。“小小，小小——”做母亲的无缘无故一声声呼唤儿子，儿子“咯咯咯咯”大笑，徜徉在快乐的颠峰。

一夜噩梦连绵，晕晕忽忽睡到天亮，茉莉睁开眼睛，头昏脑涨地打开手机，***情绪马上从她的体内透支出来。

“爱人，你起来了吗？我爱你，但是你不爱我啊。”她向木瓜发着信息。发完了，她也觉得这样的爱是多么苍白啊。一分钟后，木瓜回答：“茉莉，我是爱你的，你不要怀疑，不要怀疑啊。我现在在厕所发信息。”茉莉明白，木瓜希望她不要再给他发信息，以免女硕士知道。“但是爱人，你离我很远，我隔你却很近啊。我只爱你，我的心中只有你。你坦白地告诉我，你爱她吗？”茉莉这样发了信息后，再没有木瓜的回声。真是弱智，别人不爱自己的女人，怎么会和她结婚呢？

她下得楼来，在街上吃了碗米粉，就忙忙上班去了。单位叫《都市丽人》杂志社，十足的书香场所。可是不知道什么原因，在信息化和商业化的今天，杂志社如同昨日黄花一样凄凉。作为编辑的茉莉，往往爱莫能助。但是无所谓，她不会为生计而担忧。

刚进办公室，小姑娘灵子就嚷嚷——“茉莉姐，你看看这篇文章，我不知道他写的啥哟，尽是些花腔花调，简直就成心和单纯过不去！哎，给人做嫁衣裳，实在没意思得很！”小姑娘一边嚷嚷，一边招呼茉莉到她的电脑旁边去。茉莉走在自己的电脑前坐下，淡然一笑：“妹妹啊，这就是生活。嫁衣裳你不做，别人也会做啊。天天泡在写字楼里，太阳来晒不了，风来吹不了，你就知足吧哈。”“茉莉姐，我真不明白，你那么有才华，怎么就宁愿这样浪费青春呢？”“哈哈哈，说什么呀！”现在茉莉把一切感受都能付诸一笑。当编辑是茉莉喜欢的事业，她从大学分配在这个女性杂志编辑室，到现在10年过去了，就从来没有后悔过。当然她不满意的就是现在的稿件大多是讲绯色婚外情的。这些年来，她耳闻目睹了许多家庭的纷乱与变故，生活还是从各个地方显示了它强大的威力。“我要离婚吗？那是不可能的事情！”麻烦麻烦啊！于是，她孜孜不倦婚姻外的真情。茉莉不止一次地感觉到，人，是多么渺小可怜，总是把贪婪的触角长长地伸向各个角落，哪怕那角落只有苍蝇和蜘蛛。

“茉莉，我想你，你在做啥？”明快的乐曲声带来了木瓜的甜言蜜语。

茉莉回到：“爱人，我在上班——你爱她吗？”“我对她更多的是责任，我爱的是你，茉莉！”“这样看来，你还是爱她的。”

茉莉不知何时成了个较真的女人，她不止一次和木瓜谈到木瓜对自己妻子的爱情。他的每次回答，她都相当地不满意。但是过后，她又无休止地依恋他，迷恋他。

“茉莉，我中午要见你。”茉莉明白木瓜这样的信息的含义。她的缱绻情愫多次被这样的信息驱赶起来。

“我们还是别见了。我希望你忘记我，我也忘记你，好吗？”

“不！我要你茉莉！”

茉莉的热血像浪潮一样奔涌起来，弄得她忘乎所以。这个男人往往在关键的地方关键的时候，把温柔扫得精光，***裸地表达着他的欲望，而就是这样的表达，令茉莉忘记了自己姓甚名谁。她打了个的，来到“东篱茶庄”。

木瓜站在一棵硕大的桃树下，树上的桃儿红得正艳。看见茉莉来了，他灿烂地笑了。他的笑像孩子一样纯真而美好，有着无穷的吸附力。他向她张开长长的胳臂，丰腴的她马上就融化在他宽广的胸怀里。他抱着她走进了“醉云轩”，立即像山一样压下来……

两人在情感的浪尖上冲刺着，他常常懊悔为啥自己的老婆不是她，她也深深埋怨自己的老公为何不是他。男人和女人，是非常神秘的，其实又是非常坦率的呀。“茉莉，我希望世界就这样成为永恒。”木瓜醉在茉莉的肚腹上，像孩子一样天真地畅想。茉莉的笑容跟着热气一起升腾，暧昧的空气缠绵地包裹了这对饮食男女……

春走了夏也去秋已浓，寒蝉在窗台低声吟唱。

“东篱茶庄”四周围布满了浓郁的菊，黄的白的红的，全部都亢奋地开放着。

有好些日子没联系了，茉莉在搞一个中年婚姻论坛，整天忙得连什么都顾不上来了。这天，木瓜在电话里说：“茉莉，我……”“什么话说啊，怎么吞吞吐吐地了？”茉莉没想那么多，无所谓地问。“这样吧，我们去茶庄。”声音异乎寻常，有种压抑的悲哀。茉莉觉得事情不妙，急匆匆打了个的到了老地方。

亲爱的人从菊的背后走出来，眼睛里布满了血丝，神情非常疲惫。

“瓜，你怎么了？”茉莉的心顿时抽得很紧，仿佛被无形的爪子揪住了。他们坐在淡黄的竹制桌子前。“茉莉，我想了很久，我还是要告诉你。”从来也没有见木瓜如此成熟过，从来也没有见木瓜这样深刻过，茉莉心里不由得有些紧张：“瓜，什么话你明白地说，我能承受。”“其实也没有什么，就是她得了宫颈癌，晚期，活不到一个月……”听到这里，茉莉吸收了口冷气，随即，她就觉着了一阵天然的凉风——秋天不要开空调了啊，很好的。

“茉莉，我可能不能像以前一样和你来往了，我得对她负责啊。我要陪她，在她生命的最后，我要给她一个完全的我。”茉莉呆呆地，眼睛盯着爱人的布满血丝的大眼睛，她觉得心脏有针扎一般疼痛。她紧握着他，他痛苦地埋头不看她了，嘴里一个劲地说：“也许是上天对我的惩罚，是我做了对她不忠的事情，是上天的惩罚，惩罚啊……”他一边说，一边纠扯着自己的头发。“别这样，我们想想办法，可不可以动手术，费用我可以帮助你。”茉莉徒然地安慰着。“不行了，去年就发现不对，跑了很多地方，现在终于确诊了，可却是晚期了。”她总是找不到工作，大学毕业了就只有再读研，可是读了研还是找不到工作，是她心气太高了，又不想去区县，硬要留在所谓的大城市。”

她读书读得很苦，经常半夜睡不着觉……”

都怪我，都怪我，我对不起她啊！……”

很久了，茉莉突然莫名其妙微笑起来，她分明看见桌子上的白菊在缓缓绽放，听得见木叶碰落的声响。当窗棱的露珠滴答在花上，流在他们的脚背上时，木瓜安静下来，他说：“茉莉，你想我的时候，给我打电话或者发信息，我会挤时间来见你的。”木瓜抬头看她，眼睛里的恢复了柔情，这样的神情依然那么柔韧地舔舐着茉莉透明的神经。茉莉把那朵白菊抽出来握在手中，挎了背包，说：“瓜，就这样吧，我得回家了，小小他爸爸又出差了。”

“茉莉！”

“保重爱人！”

大开的门立即吞噬了茉莉的倩影。

木瓜怅然若失，心灰意懒地回程，道旁的香樟青青郁郁，樟籽颗颗掉落，“是什么伤害了它们呢，让它们莫名地掉落？”木瓜茫然，机械地走着，冥冥中，他似乎听见了春秋时期的牧歌，歌声不绝如缕，一直陪他走进灯红酒绿的都市。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