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年的印象与记忆已离我很远很远了,而童年的往事,在时间的河床上却给我留下了许许多多大小斑驳的故事,我也因此经常地把玩它们……而其中有几个人物的命运曾经给了我深刻的感悟,旺才老爹就是一个。
那年我约摸八九岁的光景,冬日,早上奶奶烙了麦饼,用方巾包几块,要我趁着热乎送给村北的大姨家。为图快,我抄近路沿一个大鱼塘跑。太阳懒洋洋地还没照出来呢,空旷的乡野被薄雾罩着,但空气却显得格外的清新,脚下踩着僵硬的泥土,我飞快得像一只小麻雀。可走到旺才老爹的茅舍时,我不由地放慢了脚步。
旺才老爹真的很老了,他儿子贵生叔都四十多了。村里鱼塘里的鱼老被人偷,支书派人去守,但没人愿意,原因是离鱼塘不远有块乱坟地,到了晚上阴森森一片,风吹到老榆树上呜呜直响,有人还看过鬼火哩。旺才老爹不怕,说,你们不嫌我老就让我去吧。他在鱼塘边上搭了个不大的茅舍,四周弄芦柴圈起篱笆,种些小菜,养了些鸡鸭。从那以后,鱼塘里的鱼还真没少过。
回家的时候,懒洋洋的太阳上来了,其时旺才老爹正在阳光下翻弄一个木箱,我好奇地凑过去,看见老爹从箱底掏出一个青花布包袱。包袱打开来,里面有好几双女人的绣花鞋,尖头的,乡下结婚时新娘穿的那种,有宝蓝色的,有大红的,缎面鲜亮,上面绣有牡丹、荷花和鸳鸯鸟什么的,煞是好看。老爹用手指把压扁的鞋子拽成型,摩挲着,一双双小心地摆放在地上的稻草上,晒,——仿佛什么宝贝似的。
回到家我告诉奶奶,旺才老爹有几双好看的绣花鞋哩。奶奶说,那是他妻子的——他年年拿出来晒,几十年了。旺才老爹年轻时是个英俊老实的后生,干活从不惜力,在财主家打短工时被小姐看上,居然成了夫妻。据说,那小姐幺妹是方圆十几里的大美人儿,做得一手好针线活,绣的花鸟跟真的一样。当时上门提亲的人那个可真叫多,都踏破了门槛,可她偏偏跟了旺才。婚后两人和和美美,生了个胖儿子。可天有不测风云,第二年春上旺才去河上捞水草沤肥,不小心竟被几个兵痞子拉了做壮丁,三年后好不容易逃了回来,却得知妻子幺妹被土匪抢走做了压寨夫人。可那外表柔弱但性烈的幺妹就是坚贞不从,结果撞死在土匪的洞房里。旺才悲愤欲绝,一夜之间头上生出了白发,从此就再没心事想一心拉扯着孩子。曾有人劝他续弦,可他心如死灰,木然地摇头……
在我慢慢长大的过程中,幼年时的这一幕幕在我心头新鲜如故。那个冬日,迟上天际暖暖的太阳,佝偻的旺才老爹,田野、土坯房,宝蓝和大红的绣花鞋……构化成一连串绝美的纯朴的意象,定格在我记忆的底片上,使我难以忘记。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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