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烟雨人 ▷

一个古代举子的一生沉澜

发表于-2011年08月04日 晚上7:54评论-2条

我给上阵园芳姿如菊的红伶沈墨菊排了新曲子回来,正看到两位学友。

我们三个是一同住在太平楼的。我叫柳成荫,是个会俳曲写诗弹琴书画的穷举人。

我的同屋有两个,性格不同。一个叫任逍遥,一个叫慕容秋。一个过分乐观,一个过分悲观,按照五千年后的今天说法,我是个中规中矩的现实主义。因为我不是他们那样一个世家公子,一个富家子弟。既没有值得唏嘘的家世背景,也没有白玉金马的质地生活,绫罗绸缎与我几乎没有缘分。

任逍遥总唱“柳夭桃艳不胜春”,总是月落不归,纵情欢场。而今天却在太平楼请我和慕容秋吃晚饭,显得特别稀奇。

慕容秋还没夹动两块子,一脸苦大仇深的样子,叹气说:“踟蹰日已暮,我又何事也没做”。而我们皆知他是手不释卷的,任逍遥安慰他:“慕容你这个样子不好,多出去踏青放纸鸢,换换心思,高中才有你的份。”

慕容秋推搡他一把,羞恼的说:“难道我要日日寻花问柳,同任兄你这样玩物丧志吗?”居然气的呕血,手帕子都透了。

我夹起的猪肝放在嘴里也不是,丢出去也不是,脸色不由得讪讪:“逍遥也为你好,慕容何必动气的”。心中真是无边感慨,怎么就有这样孤洁的人?

放眼过去,世子们都说说笑笑,谁不知我、任逍遥、慕容秋是闻名玉京的三大才子,但就是才子,朝廷最容易杀威立信,我们这帮问鼎才子宝座的人,真正与仕途姻缘不大。

前几日,那老员外打扮的就是李东瑶,他也来吃太平楼醉鸡,这人走后我才知道他是本届的主考官。

“柳成荫,是个好名字,只是与出仕不怎么有缘分”李东瑶哂笑我。

“是吗”我冷淡的反问,没有多久翻了一页梵文经书,有些困,不免谈话越发意兴阑珊。

李东瑶的挥着扇子,笑眯眯嘲笑我。

说实话,我是被人质疑长的。小时候他们说我只能耕地,我村里的孩子最后都去耕地了,而我每天偷听私塾,走五里路,脚丫磨破。后来他们说我考不上举人,一定名落孙山,我考上了。到了和尚庙打工,老和尚说我没经验,我从削木头做起,在那里学习了佛教画派,只怕天外飞仙也画得出。最后几经辗转,我学越来越多,还是广明住持这老僧推荐我去的藏经阁,做梵文翻译。青楼里我写过艳情歌词,被人嘲笑步柳永后尘。最怕人家提起我姓柳,因而再也没去青楼,到了梨园戏子密级的地方,有时候凑到跟前学习鼓乐、乐府诗篇,渐渐又学了不少乐器,丰腴自己的学识。

李东瑶也是出身官家子弟,怎么理解我的心酸?

实在是志气郁结,我也不会学慕容秋颦眉叹气,我知道我没有他那样的世家,终究学不来翩翩公子的样子。我钱多了,会开一间小小的茅草屋私塾在家乡,请一些便宜的落地举子教导孩子们,那些举子有些是我的贫苦朋友,有些是有钱想过把瘾的,有些是应付父母祖宗排位来考了故意考不上举人的,有些是内心孤傲清高嫌弃官场黑暗的……总之,他们也帮我不少,我开了新私塾。

生活方式依旧简陋,没人知道我很有钱,我的朋友都好奇我为什么这么有钱还穿着打补丁的衣服,因为后代人士有个孔乙己,他很落魄都在穿长衫,也因此我也是有长衫瘾的。

只是,我不曾窃书。我窃的是孩子们的思想罢了。因为孔子是我的偶像,一直编写教材改变下一代是我想做的事。即使这次还没有考上状元,我也不会停止考试。能活到七十岁,我就考到七十岁。

我一辈子读书,但不迂腐。但是人活着就要赌一口气。我就要考到状元,如果是榜眼,还是会元,解元,我都会重新考一次。

就这样一直考。慕容秋还是没考上,但是他成了一代大儒。但凡我的弟子,都不能看他的书。任逍遥捐了小参议执事,妄担虚名,不久国家打仗,他去投简历参军了,够自告奋勇。我也才明白他真正不是没有志愿和毅力的人,他只是为战场而生的将才。

沙场获胜,位极人臣,这个临考都不读书的人,是个怪才。但是,我万万想不到他做了枭雄,国家腐败内忧外患下他的举事成功了,以后的每天早上我要上前叩拜三呼万岁。他只要笑笑说声:“爱卿请起。”

“丞相,你以后编纂历史的时候把我写好看一点。”任逍遥拉着我的手,对我恩威并加。最离谱的是,我的掌上明珠居然是他的贵妃之一。我女儿服下息肌丸,没有生孩子的机会了。

我而立之年中状元,十年不到我两代臣子,历史该怎么说我我不在乎。我只为民请命,只是皇帝是谁,那是天道才能左右的。

可是后宫之事,让一辈子没有叹息习惯的我参不透,为子女担忧似乎是为人父母的习惯。

他们都说我坏事做多了,心眼太多了,生了八个女儿,我又觉得特别幸运。因为即便君要我死,我的女儿们不可能全部被株连九族。他们的丈夫有穷富官商,就是乞丐长老也有,有的要做刺客的老婆,有人做间谍的夫人,我不知道什么才是世间的佳偶,但我懂得一条道理。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路要走,我希望她们真正能得到幸福。可我也知道,幸福往往伴着不幸成长。

我是一个丞相,吃惯了两菜一汤,再也不能像以前那样啃一块地里的生土豆,也不能再吃蛇虫鼠蚁,再也不能过着衣不蔽体的生活。唯一的办法就是吧唧好我的主子——皇帝。

但我仍然是举世难得的清官——官场变色龙。

孔子说,君子,和而不同。我难道还不算这世间的君子?我以俯仰无愧于天地为己任。只是到老,越发犹豫不定。不知道会不会犯错,不知道会连累谁,人到了我这个位置上提心吊胆,难免不去害人,设计人。

他们怎知道我曾经利用非常的手段,利用李东瑶儿子是个断袖的秘密而牵制他呢?我中状元那一天,榜眼就是李东瑶的儿子,探花就是李东瑶儿子的情人。我为了接近他们也施展不少手段,这个故事过了很久,李东瑶的儿子还有那位美貌的探花爷成婚了。探花爷原来是为报家仇女扮男装入仕为官,李东瑶这老头纯属虚惊一场。算起来,李东瑶李阁老也是我的恩师,虽然人家不怎么待见我,但我与他的儿子是儿女亲家,李东瑶对待孙媳妇她爹怎么也给三分薄面。

屏退左右。

我将皇帝要我编写史书的事情说出来,李东瑶大惊失色,坐在轮椅上用拐杖戳我的胸口。

“你就这样答应了?”

我点点头:“恩师,如今李贤弟贵为右相,我又是左相,皇帝会不安也是肯定的。他比我大上三岁,自然要担心太子的事情。”

我女儿柳五娘冲出来,扶起跪着的我:“爹,你怎么这样跪着,地上凉。”

李东瑶老头面色不善,嘟囔着:“又是霜儿那丫头通风报信……”

五娘素来彪悍,一插蛮腰,恶狠狠瞪了公公的爹:“我爹爹跪了您四十年,您怎么还让他跪,多少气也该消了吧。”

老头哑口无言,他确实是小气的让我见一次跪一次。当初五娘进门他就不同意,偏说七妹温驯,适合自己的孙子,我家五娘提着匕首要在他家自尽,大家吓得不行,李真那小子是个随他蝶温吞的跟豆腐一样的人,竟然也以死相逼。李东瑶见了高兴,终于李真这小子有点男子汉的血性了,最后一双小儿女成了婚。李东瑶老头成全了他们,可是没放过我,还把怨气加注在我身上,朝廷内外挤了我,我的仕途被他搞的乌烟瘴气。还造谣我出入青楼,我八个女儿,回家要不要见人?姜还是老得辣,这老狐狸不放过我,我一辈子都不好过,赶紧跪下讨饶。只是我不懂,为嘛我像是这老头的女婿。我明明记得我娶得是一个大字不识、沉默寡言的采莲女。我家妻子是个哑巴,当然沉默寡言。我家妻子是我做官审案得来,自动自以身相许,没花半文彩礼。我家夫人年轻时代美丽得就像以苏绣的人皮画像,我家夫人年轻时代是天生尤物好比潘金莲,我家夫人是为杀我而卷入案子,她原先是个敌国的细作头目。我家娘子只要能说话时,声音婉转宛如腹语。我家娘子不会烹饪、不会织补、不会叫婆婆,她想哑巴弱女的时候,就好象人格分裂……怀念起我的夫人,又走神了。

五娘唤我好几次“爹”。

“你爹没事儿,又在打坏主意了。”

五娘高抬艳丽的眉峰:“老太爷,我爹爹不坏,他若坏怎您和皇帝陛下一起联合来阴他一回。”

“你都听见了?”我坐在木凳上发问,自斟了一碗白开水。

我脑子电光火石间,有什么清晰了。阴?皇帝?李东瑶?联合!用句现代话说:靠,居然玩我!

我是一个古代人,当然只能淡定自若的说:“此话怎讲?”

五娘抽了眼角,火冒三丈:“爹爹不知,八妹当日进宫送去的是太子的嫡元殿,老皇帝不曾动八妹一分一毫。我那妹子明里是做贵妃,实则是充了太子的后院。”

“这样。”顽皮平淡的声音是多年的演绎,内心早已惊涛骇浪。这任逍遥,表面娶了贵妃,晚上塞到他儿子那里,岂不是有lu*n伦之嫌?我那女儿多么可怜?!

“可恶。”我关节一动,无知无觉地碾碎了手中的杯子。

“最可气是日前太子有了皇儿,抱上去给主殿皇后所查,皇后很是高兴。希望八妹再接再厉,抚育皇孙。而八妹天性叛逆,越是不喜欢她的,她越是有挑战心理让人喜欢上她;得到手了,反而无趣。有了第一个皇儿,太子感觉还是三心二意,八妹自觉危机来临,决定不再生孩子,所以服用了息肌丸,希望自己可以有赵飞燕姐妹那样的美貌,留住太子爷的心。适得其反的是,太子得知之后,幽闭了妹妹。八妹觉得皇宫不好玩,她说她已心灰意冷,叫了六妹、三姐、二姐联系江湖上的高手朋友就她出去。”

“胡闹!一入宫门深似海,你们也太放肆了!”李东瑶气的胡子翘起来,走到我身边坐下,自己也是给自己倒了杯水压住怒气。

我开始转阴为晴,心情好得不得了,决定和李东瑶老头碰杯。他行动迟缓,当然没逃过碰杯,我只用了主持教给我的所谓的内力

,和夫人教我的指法。他的杯子就粉碎了。

我抬起屁股就走,不顾及他的叫骂。

“仰天一笑出门去,天下何人不识君!哈哈……快意!”五十年前,出门之前任逍遥还是我的兄弟,他老是这样说。我第一感到他说的快意人生。

人生七十古来稀,我游荡在街上,身上披着女儿缝制的披风,老怀安慰。

对不住世界上功名利禄的枷锁,我松开了发带,银白色的长发随风而动。

亲人、朋友、政敌、爱人、女儿……我这一辈子,够了!

大雪过后,东风解冻,任逍遥带着我的同事来给我扫墓。我的墓旁是慕容秋夫妇。慕容秋他们刚刚上了奈何桥,等着一起轮回。

我的夫人是个洒脱的,没有等我的意思。所以我又回来了,吃着贡品,听着新一代的状元吟诗,看着榜眼贼眉鼠眼的转心眼,闻着探花折的梅故作风雅的撩动长发。

忽然忆起,我那寡言的夫人也是靠这个姿势把我迷倒的。她也喜欢这只花,低低的嗅,撩动长发,女人做这个姿势就是卖弄风情,男人则是附庸风雅。而我已然肯定,那探花是我夫人的转世。

我袖风一动,那探花遮住眼睛,小拇指浅浅勾着。太子继位,永夜郡主指婚给了新一届的探花。他在喝交杯酒时,小拇指又这样勾了起来。

我一介幽魂,说不出的失魂落魄,飘啊飘,飘到了“幽都”。要过桥,老太婆递给我一杯酒,我知道那个是传说中的孟婆。

脸色有点无奈。

老太婆袖子遮住脸,长发披着,诡异的笑我:“年轻人,你怎么不喝?是不是有什么心愿未了?”

我冷静了一生,想不到含泪哭诉道:“我的妻子跟别人成婚了,为什么她不肯等我呢?为什么!”

我跪在老太平脚下,正好看到湍急的奈何下,是一具具饿殍。有手、有脚、有头颅、有骷髅……

我瞪大了眼睛:“这些是……”

“哦,不想再轮回的灵魂,他们都跳下去了。”又份外亲切的问我:“你也要跳吗?”

若在现代,我肯定是要说“you jump, i jump。”再恶寒地比了中指。可惜我是个古代的灵魂,我咬牙接过孟婆酒。

“大姐,你能不能给我换个夜光杯?”

孟婆:“好,你前生是清官,就让你心想事成。”

抬手,我的孟婆酒,放在夜光杯之中,幽幽冷冷,也别样动人。我喝下了。

老太婆以小拇指把头发勾到耳后,露出清丽的面容,身材也不再臃肿。

“相公,多日不见了。妾身甚是想念,”话未说完,血盆大口一张,竟然把我的灵魂吞到肚子里。

夜晚,孟婆坐在窗前揽镜自照:“文曲星的灵魂,果然够养颜。”

我坐在她肠胃里和其他神仙、妖怪打牌。其中有个叫屈原的,一说话就啥啥兮,只有我一个人搭理他,其余人都不说话。

“比干仙兄,世情惑人啊!”孟德公说。

屈原:“吾将上下而求索。”

我敲了下孟婆的肠胃:“娘子,这里竟是神经病,你还是杀了我算了。”

孟婆的声音还是一样婉转:“柳成荫啊流成荫,你这个未达到目的不惜一切代价的狂徒,难道就不能自动魂飞魄散么?”

魏征:“她想你魂飞魄散是就能完全吸收你。千万不要。”

霍去病、李陵在那边剔牙,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样子。

扁鹊:“讳疾忌医,不成体统。”

我受够了杂音儿,一拍天灵感,魂飞魄散了……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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审核:伊楠儿推荐:伊楠儿
☆ 编辑点评 ☆
伊楠儿点评:

之前读欣赏了范进因中举高兴而疯,现在又品读古代一个举子的一生。此文中的举子而不像范进那样愚蠢,自称是个会俳曲写诗弹琴书画的穷举人,办起了私塾,有了钱,但独白的是他很崇拜孔乙已,因此也是有长衫瘾的举人。  他一辈子读书,但不迂腐。但是人活着就要赌一口气。他就要考到状元,如果是榜眼,还是会元,解元,我都会重新考一次。这是举子的一生,后来当了丞相,过起了悠哉的生活。此文语言诙谐,极力反映当时社会庸俗的生活。

文章评论共[2]个
伊楠儿-评论

欣赏了,问好朋友。at:2011年08月04日 晚上10:37

沉澜-回复后面写他魂飞魄散,不过是过尽千帆一种无聊。我同学说我太消极,她不懂那种经历种种跌宕起伏之后想平息的心情罢了。一个人看另外一个人,又能了解几分呢?长衫是一种气节,如果我是古代男儿,我有才华,一定会选择弄权,但我弄权也一定尽我所能保全自身为百姓做些好事。这只是我一个设想。关于最后,听说一句:九十七岁死,奈何桥上等三年。我想起了桑洋加错的一句:我不为成仙,只为佑你平安。一念成佛,一念成魔,执念太深终究是要异变的,所以我觉得看破、放下,才是境界。因为得不到不是最宝贵,已失去才是。 at:2011年08月05日 上午10:2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