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小桂香怎么也没有想到,平时老实巴交的丈夫下手竟然这么狠,一棒槌朝自己迎面砸来,自己还没来得及多想,就死了。
丈夫的名字叫大牛,大牛看到小桂香躺在桌子腿边一动不动,血淌了一地,怒气未消地走过来,摸了摸她的鼻子,没气了,这才慌了神。天已暗下来了,这时候村子里的人们正在家里吃晚饭,大牛赶紧把大门关了起来,可死亡的黑暗立刻笼罩着家里,他突然感到头毛皮直发麻,哆哆嗦嗦摸到香案上的火柴,划了四次才点亮了煤油灯,斑斑的光晕在黑暗中直发抖。刺鼻的血腥气裹着巨大的恐惧吓得大牛又飞快地冲向大门,拨开门跑到二叔杭麻子家去了。
当小桂香再次看到丈夫的时候,丈夫领着二叔、二婶和和他们的儿子大顺哥从敞开的大门里一个个走了进来,二叔走在最后,把门关起来插好。他们走到小桂香身边,丈夫端起香案上的煤油灯,二婶看到小桂香卷躺在桌腿下,头发散乱地批在脸上,血已模糊了脸面,她不忍再看,掩面坐到桌边的板凳上,边叹气边说:“作孽、作孽啊”。二叔只瞥了一眼,一脸严肃地也坐下。大顺哥看到小桂香上身穿着藏青色的短袖衬衫半边已被血染成了黑紫色。二叔招呼大家都坐下,二叔说:“怕什么,死就死了,想个办法不就行了,别都把头垂着。不如这样,大顺,你快找根绳子来,我们把她吊在房里床边的梁上,顺子他妈,你拿块毛巾,把她的脸上的血迹擦一下。大牛,你找一件衣服,把她的血衣给换下来,扔到炉膛里烧掉,再用铁锹把地上的血迹连土铲掉,没血迹的地方也铲掉一些,有人问起就说是整地,估计也不会有人问的。以后对外一概都说是你们夫妻吵嘴,她自己想不开上吊自尽的。”二叔心事缜密地分派已定。大家悄悄的忙碌了很长时间。可怜小桂香就这样披头散发地、笔直地被挂在自己床后头的屋梁上了。
直到夜里两点多钟,丈夫和二叔他们才走了,小桂香看到自己的尸体吊在梁上晃动,凳子倒在自己的脚下,简陋的房子里他们忘了熄灭的微弱的灯火忽明忽暗,村子里一片寂静。小桂香没想到丈夫和二叔这一家人竟然这么恶毒,没想到平时对自己还挺好的大顺哥也这么狠心,还真的就找来绳子,打了个活节套在自己的颈子上。小桂香想起自己的身世,这才大哭起来,那声音好惨呀,直哭得天昏地暗。
小桂香三岁就死了娘,因为出生在十月,身上又有一股桂花的清香,娘就给她取了名字叫小桂香。小桂香三岁那年,娘得了肺结核,家里穷得要命,哪有钱给娘瞧病,爹爹又老实又没用,娘就这样丢下了小桂香。小桂香靠村子里这家一口粥,那家一口饭才没饿死。好不容易长到十九岁,终于出落得象一朵花样了,爹爹为了一头牛就把自己嫁到杭家。嫁到杭家也才六个月啊,自己就死了,她真的不想死呀。这般狼心狗肺的东西还制作假象,说自己是自尽的,这么一来谁还为自己伸冤呢?
小桂香首先想到表哥。前天上街赶集,表哥托人带来口信,说今天要打土坡盖房子,让小桂香去帮帮忙。这几天她和丈夫闹别扭,今天早上走的时候也没有和丈夫讲,就到表哥家去了。
二
表哥旺财比小桂香大两岁,因为妈妈死得早,小桂香从小就喜欢到姨妈家去玩。小桂香一去,旺财哥就领着她到河里抓鱼、摸蚌,到田里拾稻穗,打猪草。热了他们就到河里去洗澡,饿了小桂香就央旺财哥去采菱角。每当这时候,旺财哥就要小桂香给他闻一闻她身上的香气,小桂香不让,表哥就要哈她痒,小桂香被表哥追得满地乱跑。蓝天白云下,空旷田野里,清清小河边,到处都留下了他们欢快的笑声。
十五岁那年,小桂香再也不和旺财哥玩了,身体悄悄的变化反而使小桂香和旺财哥之间变得疏远了,可在小桂香的心里却多了另外一种东西,那东西象雾一样包裹着她,有时候又象风一样把她的心里涨得满满地,随时都好像要飘起来。在村里和姐妹们栽秧、割稻时仿佛又使不完得力气,到年底别的姐妹只评六分工,小桂香却评了八分工。
小桂香十七岁那年春上,姨妈生病死了,姨爸早在表哥六岁时因工伤就死了,现在十九岁的表哥已长成为一个大小伙子了,姨妈一死,就剩表哥一个人在家了。刚好今年村里有一个参军的名额,生产队里考虑到姨爸是因工死的,队长就把这个名额给表哥了,表哥就这样当兵去了。表哥走后,小桂香才突然感觉到心里空荡荡的,仿佛一只泄了气的皮球,整天打不起精神来,蔫蔫得。本来包裹自己的那团雾一样的东西也越来越清晰了,那分明就是旺财哥呀。知道了这一层之后,思念便象河里的菱角一样,迅速地铺满了小桂香的整个心里。特别是一到晚上,小桂香躺下以后,那份相思就象潮水一样铺天盖地汹涌而来,把小桂香吞噬了,眼泪湿透了枕巾,妈妈死得早,没有谁知道自己的心思啊。小桂香和旺财哥都没有念过书,他们没法写信,再说这些话对别人又怎么开得了口?
小桂香不断地回忆那天她送表哥参军时,表哥对她说的话:“香妹,活是做不完的,别太累了自己……三年时间一晃就过去了……香妹,你要等我呀。” 小桂香泪流满面地点了点头,表哥说完后就义无反顾地走了。从此小桂香等呀等,掐着指算着日子。三年,在小桂香的日子里,有时候慢得要命,有时候又特别地快。
村子里都很穷,小桂香家就更穷,三毛钱一个工分,分到的粮食根本就保不到开春,爹爹就这家借一点,那家借一点。人家有娘的,还能在家里养几只鸡、鹅,或者一头猪什么的,爹爹为了多挣点工分,让自己也下地干活,可日子越发过得比别人家苦了。
小桂香十八岁那年冬天,生产队要分田到户了,小桂香家分了四亩二分田和五分地。小桂香和爹爹都来了劲,小桂香算了一笔帐,自己和爹爹辛苦一点,栽双季稻,扣除交公粮的两千五百二十斤,两季加起来应该一亩田打算收一六八百斤,这样到年底还净赚四千二百斤。到那时候自己家就富起来了。现在小桂香除了想她的旺财哥,就憧憬着、盼望着春天的到来。
春天真的来了,小桂香的希望也彻底破灭了。小桂香家因为人口少、田亩少,没有分到牛。眼看着别人家的田已经翻得差不多了,爹爹急得到处乱跑,最后听说杭庄有一家弟兄多,分了两头牛,谁要是答应给他家说一门媳妇,就把一头牛给他。就这样爹爹用小桂香换回来一头牛。
新婚那天,小桂香的心就象冰棍一样,从头凉到了脚。
爹爹没钱请媒人,昨天中午,爹爹从外面回来突然说:“把你嫁到杭家了,明天上午我带你去。”爹爹扔下这句话又走了。
小桂香是前天才听到和自己要好的伙伴霞子,问小桂香哪天出嫁,小桂香当时就懵了,霞子起先还不敢说,经小桂香央不过,才一五一十地对小桂香讲了,小桂香欲哭无泪,一个人跑到娘的坟上,呆呆地坐到天漆黑才回来,倒头就睡了,她不知道这两天是怎么过来的。
今天上午她讷讷地跟在爹爹的后面来到了杭家,爹爹没吃中午饭就牵着牛走了。小桂香也没吃饭,就这么木木地一个人坐在床沿。杭家没有办喜酒,没有放鞭炮,小桂香没有伴娘,没有一件新衣服。杭村先还有一两个女人来看看,后来再没有一个人来了。
天渐渐黑下来了,那个将成为小桂香丈夫的大牛终于醉醺醺地回来了。大牛壮得象头牛一样,灯也没点,澡也没洗,一把抱住了小桂香,撕开了她的衣服,撕开了她的身子,也撕碎了小桂香对旺财哥所有的幻想。她拼命地挣扎着,撕心裂肺地哭喊着旺财哥的名字,而当这一切都无法挽回的时候,留给小桂香的只有恨,她恨自己为什么没有娘,她恨为什么旺财哥要当兵,她恨爹爹为什么那么狠心,把自己的女儿当头牛给卖了。
三
小桂香的魂飘呀飘,一路哭着向旺财哥家飘去,终于看到表哥家那三间又矮又破的茅草房了。小桂香破门而入,径直飘到表哥的床前,扑倒在表哥的身上,捶着表哥宽厚的胸脯,可任她怎么喊,怎么捶,表哥就是不醒。小桂香抚摸着表哥身上的每一快肌肉,这是她熟悉的呀。
表哥旺财是六月份才退伍回来的,表哥没有回家,径直来到了小桂香的娘家方村。小桂香娘家的门是锁的,他问村子里的几个老人,老人门都摇头叹气,什么也没告诉他。后来他找到小霞,小霞把他叫到山上,把前因后果全告诉了他。旺财沉默了,双手抱着头,当旺财终于抬起头时,小霞看到旺财两只衣袖已湿透了。小霞劝他应该去看看小桂香,旺财什么话也没说,坚定地点了点头,丢下小霞,走了。
三天后,表哥找到小桂香家。那天,丈夫不在家,小桂香突然看到表哥站在门口,她怎么也不相信这是真的,小桂香使劲地揉着眼睛,当她确信这是真的时候,小桂香一下子扑到表哥的怀里抽噎着,狠命地捶着表哥,眼泪象两条小河一样往外淌。表哥紧紧地抱着小桂香,他也哭了,他轻轻地抚摸着小桂香的脸,替她擦着泪水,低声地叫着:“我的香妹,你好苦啊!”小桂香的心这一刻就象水一样的轻、一样的柔了。她轻轻地推开了表哥,把门插起来,又飞快地烧了一盆水,端到房里,把房门掩起来,拉起了窗帘,脱掉衣服,从头到脚精心地擦着身子。当小桂香感觉到彻底洗干净了,这才起来,穿了件内衣,把表哥拉到房里床前,主动地帮表哥脱了衣服。表哥大口地喘息着,把小桂香的内衣也扯了下来,小桂香白晃晃的身子立刻呈现在表哥的眼前。当表哥的阳物终于摸索着插进她的身体里面时,小桂香就象风筝一样飘起来,鼓荡起来。所有的恨、所有的屈辱都象风一样飘走了。他们就这样一遍又一遍地做了整整一个下午。表哥吻遍了小桂香身上的每一个地方,表哥每吻一次,小桂香就战栗一次。表哥说:“香妹,你身上的香味没变。”小桂香这才知道,那淡淡的桂花香味又回到了自己的身上。
表哥回去了,临走时表哥说:“你等着,我要挣钱,哪怕买血也行,我一定要把你赎回来。”小桂香的心里又重新燃起了希望。从此小桂香没有再让丈夫碰自己一下。
今天早上,小桂香到表哥家帮忙烧饭,表哥家叫了许多人要盖房子打土坯。傍晚临走时,表哥送小桂香出村子时,表哥还说让自己过两天再来,怎么现在就不理睬自己了,小桂香又哭了一阵子,见表哥还没睡醒,便幽幽地走出来了。她又看了一眼上午在老屋前打了半人高的土坯。这个地方给了自己童年许多的快乐,表哥回来后,她又帮着把屋里屋外、房前房后打扫得干干净净。她不怨表哥了,表哥带给了自己许多的快乐,表哥也是苦命人啊!让表哥知道了反而不好,别因为自己的事坏了表哥的名声,自己死了,表哥今后还是要讨媳妇的。小桂香又想:自己走了,表哥以后就再也没有亲人了,今后一个人孤零零的还怎么过呢?
小桂香哭涕涕地飘走了。
四
小桂香飘呀飘,又飘回了村里。当她走到二叔家门口的时候,小桂香忽然对前因后果全部都清楚了,原来这一手都是二叔策划的。
小桂香清楚地记得,她嫁到杭家的第四天头上,二叔这老东西晚上醉醺醺地跑到她的房间里,支走了老实巴交的丈夫,要占她的便宜。他依仗着他是生产队长,就在村子里胡作非为,杭村的小媳妇几乎有三分之二都被他睡过。二叔带着一脸的狞笑向小桂香扑过来,饱含屈辱的小桂香,一改平日的温顺,用尽平生力气,顺过来就给了二叔一巴掌,二叔摸了摸火辣辣的老脸,脸上的麻子泛着幽光,他恨恨地啐了一口痰,眼里冒着绿焰,又向小桂香扑来,他一下子撕碎了小桂香的上衣,两个白嫩的奶子立刻抖露了出来。小桂香摸到放在柜子上的剪刀,对准二叔伸过来的手就刺过去。终于二叔抱着血淋琳的手走了,临出门时,二叔恶狠狠地骂道:“你这小贱货,你是老子拿一头牛换来的,好!你等着瞧。”
那一夜,小桂香蜷缩在床角,眼泪止不住流了一夜。
此后,小桂香在村子里的日子越发难过了,村子里的小伙子都在背后管小桂香叫小母牛。有一次,村里组织大家修抗旱道,小桂香挑土,一个小伙子给小桂香的粪萁加了满满的一筐土,把小桂香压得都直不起腰来,这个小伙子还说:“人家都说你是小母牛,小母牛天天晚上都能架得住大牛压,怎么这点土就受不住了?”话音未落周围的人都哈哈大笑起来。最气人的是,自己的丈夫在一边也跟着嘿嘿地笑。可就在这时候瘦弱的顺子哥突然冲过来一拳打在刚才说话的小伙子的脸上,跟过来又是一脚,把他撂倒了。顺子哥是二叔的儿子,二叔是生产队长,就算刚才的小伙子再强壮,也只有干瞪眼了。小桂香挑起土,默默地走了。但是她的心里却是热乎乎的。可为什么这一次顺子哥却帮着二叔把自己给吊起来?小桂香百思不得其解。
今天上午,二叔把丈夫叫到他的家里,问大牛:“小桂香去哪里了?”
大牛说:“不晓得,是早上走的。”
二叔又说:“这个小b*子,肯定又和她表哥干去了。老婆属干草,就要头朝捶得好,她都给你戴绿帽子了,你还心疼她干什么?”
晚上小桂香回来的时候,她就感觉到丈夫哪里不对劲,小桂香自知理屈,也没说什么,炒了两个鸡蛋,烧了一碗辣椒泡子,给丈夫下酒,可丈夫似乎并不领她的情,凶巴巴地问:“你去哪里了?”小桂香烧饭烧到现在,也没好气地回道:“你管我去哪里了。”丈夫跳起来顺手操起墙边的棒槌:“老子不管你,你还上天了。”迎面就是一棒,小桂香卒不及防,就这样被打死了。
小桂香并不怪丈夫,丈夫老实木讷,再说自己也有对不起丈夫的地方,嫁给这样的丈夫,她只怪自己的命不好。她最可恨的是二叔,自己被打死了,还把自己给吊起来。小桂香决定要把死因告诉娘家人,否则就这么不明不白的死了,她不服呀。
小桂香边飘边想,爹爹老实怕事,回娘家该告诉谁呢?
五
方明累了一天,晚上喝了二两酒,倒到床上就睡着了。后半夜迷迷糊糊的,听到伙房里似乎是刀在砧板上“咚”的占了一下,他一惊就醒了,接着又好像有脚步声朝里间房子里走来。他的头毛皮直发麻,方明咳嗽了一声,再仔细一听,什么声音都没有,夜静悄悄的,偶尔村子里有几声狗叫,之后又是一片寂静,过了一会儿,他又昏昏的想睡了,可是他好像又听到了脚步声,最后两声他听得很清晰,方明感到一种莫明的恐惧,在这以前是从来都没有过的,他叫醒了老伴,对老伴说了刚才的事。老伴迷迷糊糊的也没当回事,只开玩笑地说了一句:“谁叫你是生产队长,不知那个又要找你有事了。”接着翻了个身又睡着了。方明却怎么也睡不着了,好不容易挨到了天亮。
方明在家吃早饭的时候,小桂香的爹爹吸着鼻子来了,说杭家今早来人说小桂香昨晚吊死了,队长你要去看看。好端端的一个人,怎么会吊死了?方明想到昨夜的事,也感到事情有些蹊跷。村子里几个后生,来到队长家问今天要不要打水抗旱。虽然是分田到户了,但象抗旱这样的大事,还是要依靠集体来解决的。方明突然来了气,重重地放下了碗,大声地说:“今天什么事都不干了,操家伙,到杭庄去。”几个后生吓了一跳,以为杭庄又不给他们走抗旱道,因为方村每年抗旱的水都要经过杭庄的抗旱道的。及至小桂香的爹爹把小桂香昨夜上吊自尽的事说了一遍,后生们更来气了。有的说昨天还见到小桂香的,有的说是前天见到的,但都卷手勒胳膊地说回家操家伙,一定要讨个说法,否则这么大的村子太没面子了。
方明当初就不同意小桂香嫁到杭家,多好的姑娘,怎么就把她换了一头牛。杭家的那个小子算个什么东西,半天戳不出一个屁来,真是一朵鲜花插在了牛粪上。桂香父亲这老东西,算是老糊涂了,这么作践自己的女儿。这不,现在出了这样的事情。唉!作孽呀。
方明领着一班后生到杭庄的时候,已是半晌午了。到小桂香家一看,家里挤了一屋子的人,七嘴八舌地在议论着。人们看到娘家来人了,纷纷让他们进去。方明他们看到小桂香披头散发地还挂在床后的梁上,方明大声地问:“为什么到现在还不把她挺下来?”有人应了一句:“队长讲的,要等她娘家来人后才肯挺下来。”方明自己动手和自家村里的人先把小桂香的尸体放下来了,当方明用手撂开披在小桂香脸上的头发时,大家都看到了小桂香额头上一条三寸来长的乌紫的印子,顿时屋子里一片哗然。方明几乎是吼出来:“大牛呢?你这个孬种。”房间里没有一个人吱声,三三两两地都往外走了。
当方明和村子了小伙子们把小桂香尸首挺到堂屋的门板上时,方明也冷静下来了。他觉得既然是队长杭麻子等他们来挺尸,杭麻子肯定有话说。方明带了两个后生到杭麻子家去了,让其他人暂时看护着小桂香的尸体。
方明还没到杭麻子家门口,杭麻子就满面笑容地迎了出来,老远就将香烟递了过来:“啊呀,我的大队长,你怎么才来,可把你盼来了,走走,到家里坐。”方明铁青着脸坐了下来,杭麻子给每人泡了一盏茶,又敬了一圈烟。这才把小桂香因为晚上回来迟了和丈夫伴了几句嘴,丈夫失手打了她一下,小桂香一时想不开,就上吊自尽的事前前后后、点水不漏地说了一遍。
方明说:“你把你家大牛叫来。”
杭麻子说:“啊呀,他还不是怕你带人来打他,吓得不知躲哪里去了,好好,我这就派人去找。我说方大队长呀,人死不能复生,天这么热,还是入土为安吧。再说了,你我都还有事,今年抗旱的事你我能不急吗。”
方明冷笑了一下:“我说杭麻子,你别想拿抗旱的事来吓我,小桂香的死,我是要报案的……”
“哪个在说要报案啊?”方明话音未落大队书记一步跨了进来,:“噢!是方队长呀,我从这路过,听说杭麻子的侄媳妇想不开自尽了,过来看看。人死不能复生,天这么热,死人为大,还是入土为安吧!要是惊动县上的公安局,来回这么奔波,人还不烂了啊?”接着书记就开始了布置今年的抗旱工作:“方队长,你们村今年的抗旱形势非常的严峻,你们两个村今年不要再斗了嘛!特别是杭庄,你杭麻子一定要顾全大局,要无偿地为方村提供抗旱道,再要出了什么问题,就拿你杭麻子开刀。喔!方队长,我正准备到你村上去为支部建设的事找你,刚好在这里碰到你,这里的事就交给杭麻子处理,走吧。”
方明欲哭不能,临出门时撂下一句厚葬的话,又跑到小桂香的尸体前,磕了三个头,心里默默地念道:“闺女,叔无能,你走好吧!”
方明无奈地带着一班愤愤不平的后生,跟在书记的后面,回了。
六
杭家买了许多白布,把小桂香裹了好多道,打了一口好棺材,算是厚葬了。没有送葬的队伍,没有乐队,没有哭丧的人。只有小桂香的爹爹跟在四个抬重的后生后面,缓缓地向山坡上移动。几只老鸹呱——呱——地叫了几声,又飞走了。
小桂香的爹爹还是象往常一样,牵着用小桂香换来的那头牛慢慢地走在山坡上、田埂旁、小河边……只是背驼了许多。
旺财哥是第四天头上才知道的,他买了好几捆大裱纸,到小桂香的坟头上烧了。他狠狠地哭了一回,从此往后再也没人听到过他说一句话。一到黄昏的时候,他就一个人孤零零蹲在门前起了半人高的土坯上。
下半年秋收时节,二叔杭麻子和村子里两个后生在生产队的仓库里值夜班。那一夜风雨大作,仓库的墙倒了,睡在中间的杭麻子被砸死了,另外两个后生却好好的。
方村的姑娘、小伙子们,再也不敢在圩里做事做到天黑了。因为太阳一下山,他们就听到有一个女人凄惨的、如泣如诉的哭声。
二00四年八月十八日完稿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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