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孝子是有代价的。花钱是一方面，赔上时间也是重要的方面。这不，老娘身体有恙，一家子围着转。在输液吃药打针之外，还要陪着看电视剧。

按说病床上该看喜剧片，笑一笑十年少的，可不小心搜了老年人看的电视剧，就下载了《老牛家的战争》。结果一看而不可收拾，只看得老娘泪眼涟涟，哭声阵阵，一叠声诅咒这两个儿子的不孝。不过除了这两个混蛋儿子，里面还有个懂事的女儿非常孝敬，因此至少给一起陪着的妹子长了些脸面。

要说里面的人物很简单，主角老牛，外加两儿一女三个家庭。老大因童年受伤智力欠佳只是个普通水管工，却娶了个刁蛮没人性的老婆。为再生一个儿子，女儿满月就被送人到了乡下不再姓牛，生活清苦尚保留常人亲情。好不容易盼来的老二，虽然上了大学读了研究生，却更加没良心，一肚子坏水，终究没在亲情感召下稍微好转。

老伴死后，老牛按老伴的遗嘱分了家产：祖传首饰分了三份，一处平房和一套楼房仍由两个儿子家住，积攒的十万元存款原打算给女儿五万做补偿可女儿不要，仍留做老牛的医疗和墓地费。按说这个分配也算公平，只是在这次分配后，却带来了一场兄弟俩为争房产、争金钱，和老人治病而爆发的家庭大战。

要说这种情况对老北京家庭来说是正常状况，谁家都有一本难念的经。只是为了剧情要求，编剧特意安排了一些冲突和高[chao]，因此才有了“啃老族”、“孝顺与赡养”等话题，反而将更重要的上学难、养老难、买房难，这三座大山的背景大大淡化了。

当然，对老人来说，社会问题太庞大，可以忽略，他们关心的是站在亲情角度对不孝的谴责。毕竟大儿媳和二儿子的做派的确是太极端，甚至可以说丧尽天良。但是，抛开这些感情因素，理智分析剧中的一些场景，是在不该仅仅将其看做是家庭纠纷，倒更是对社会的控诉。只是在主旋律的要求下不得已委婉一些罢了。

且说教育。第一幕里大儿媳以孙子上中学名义，跟老牛要走了六万元择校费。可能六万元多少有点水分，但大数也差不多。查查现在北师大附中的择校费，怕这个数还不够。只是现在可能不叫择校费而改叫做教育基金什么的了。

第二说医疗：老牛病了要做搭桥手术，按主任的说法：省着点也要20万。剧中没交代老牛是否有医保，只说这笔钱要两个儿子全部承担。两个儿子无力做到，想讹诈保险公司又没办成，最后不得不以转院名义差点将瘫痪的老牛扔掉。而现实里20万元住院费是在不罕见，一人生病全家返贫的事，也并非编剧杜撰，而是层出不穷。

第三说房产。老牛家祖传平房卖60万，一套二居室楼房要180万。傻大哥和精大嫂从平房搬到了楼房，混老二为结婚终成了房奴。现实里一个研究生毕业的保险经理和一个影楼摄影师的收入，加起来也的确不够一套房子的首付。就算本人孝顺不想啃老，怕也只好吃肉，这也是不得已的事。

第四说城乡差别。女儿为给父亲看病，四万元的两头奶牛卖了三万，十万元盖的房子卖了五万。丈夫是个石匠，媳妇种菜卖菜，勤奋一生，生活也不过如此。这里病的是泰山，如果是丈夫妻子病了，他们在卖掉房子和奶牛之后，恐怕也只好卖儿卖女了。这样的故事多次听说，只是不太符合编剧的口味。

第五说精神病：混二儿子挪用公款炒股被套，借高利贷被打，怀疑父亲有钱不救人，就将父亲送到了精神病院。这样的情节想来现实生活里并不罕见。这至少对新的精神卫生法修订再次提出了质疑：政府将公民送入精神病院非法，子女将父母送来就合法吗？老牛终于没成精神病，倒是真成了精神病才更符合现实。

第六说法律：其中的保险骗保，亲家告骚扰，装修诈骗，给活人的死亡证明，以及类似黑社会的人口绑架等情节，都涉及到法律问题。但从剧情看基本没有法律的影子。或者以情代法，或者自认倒霉，这一点倒是现实的映射。现实中的法律，好像只是为打击阶级敌人，何尝曾经保护过百姓？

当然，为了符合幸福和谐的目的，现实题材的电视剧绝不会是地道的悲剧。于是，大款富豪宋丹丹总能在最关键时刻出现：老牛全身瘫痪被扔在大桥下时是她将他拉到了医院，老牛全家为20万元医疗费发愁时是她无偿全额提供，老牛女儿因卖掉房子和奶牛而饥寒交迫时又是她不露声色将房子和奶牛还给了她，另外她还导演了一场让老牛变身牛总，住宾馆坐奔驰陪秘书跟保镖的大款游戏。于是这样一个本来铁定的悲剧结局，成了一个皆大欢喜的童话。认真的想，这结局也只能是个童话。没有富婆的无私帮助，就算这些儿子儿媳都变成了十二孝，能演绎出这样的结局吗？而面对教育房产医疗金钱的计算，又有多少亲情可以匹配？

40多岁的人，或者是成功人士，或者是上班一族，他们上有古稀的老人，下有上学的孩子，肩上有不可推卸的社会责任。没有官二代的事业，没有富二代的财产，他们究竟有多少选择呢？抛开感情的因素理智的想，老牛家的战争并非个别的故事，而是日常的日子。随着新三座大山的不断加压，这样的战争还会继续，战争的层级还会攀升。

这或许正应了一句话：善良的父亲不会要求子女尽孝，要求子女尽孝的父亲其家族一定是一个无底洞。孝本身就是个无底洞，水涨船高，永远填不满。更残酷的是，无论拿多少钱，都被认为是应该的。而最后的结果只是一家子给医院创收后还给你一具冰凉的尸体！而那种说“随着社会文明程度和富裕程度提高，要求子女尽孝的现象会逐步消失”的目标，怕也不过是个梦想，几代后才能实现呢？

所有这些话，只在肚子里转圈。作为家中唯一的男人，不管是面对母亲、妻子，还是妹子，要表现的永远只能是大度和宽容。幸运的是，妻子很善良，对母亲一直很好，某种程度上做的比我儿子更让母亲满意。至于妹子，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能抽时间陪母亲几天，跟母亲聊天，也已经很不错了。经济上也很尽力了。这样以来，就算母亲到了最后时刻，也该不会因经济问题而发生战争。可哪个时刻才是最后时刻呢？

母亲连着看了两集，现在困了，睡梦里在均匀的呼吸。太太，妹子和我还在旁边守着。终于咬了几次牙，憋不住说出了最难听的话：

母亲八十多了，总归有走的一天。棺材和装老衣裳已准备好了，最后的程序也按传统走。现在我们要定的是捐给医院的费用是不是该定个上限？一条人命，十万不少，百万不多，哪里是“承受”和“孝心”的界限？

问题提出来了，妹子没有说话，太太瞪了我一眼。小声的说，母亲现在还好着呢，怎么就说这些呢？大家尽力就是了。

在这一刻，我觉得自己的混蛋，很像老牛家的老二。不过现在又想，其实混蛋的并非只有我，等你面临类似局面时，你也好不到哪里去！因为你不会碰上一个万能的宋丹丹！

于木鱼宅

2011-8-4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