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游高峰山
黄山余脉向东南迤逦约两百余里,至高峰山其势犹未尽去。陡峭壁崖,峥嵘 嵃岩,仰俯皆是;苍郁古木,络绎老藤,满山遍谷。远远望去,犬牙纵横,森然罗列,不禁叫人倒抽口凉气,兀自惊悚不已。
登游高峰山已是二十余年前的事了。
那夜,宿于山下。天尚未亮,九催促起床。峰埋怨说:“刚睡下哩”。九说:“不赶早儿,看不到日出,下山恐也要摸黑。”于是大家携上饮料干粮上山。峰看了一下表,刚过夜十二点。
高而远的天空露出熹微的天光,大地一片黑暗,四周铁色的峰恋高峙着欲倾塌奔来。老树枝繁叶茂,漏不下半点星子。已四月底的天气,仍一阵一阵飕飕凉意袭来。我们借助手电筒在谷底穿行,除了墨绿的潮湿,就是潮湿的墨绿。踩过碎石声,衣衫为芒草荆棘拉划声在谷里廻荡,偶能听见夜枭的 叫和狼的嗥声。
没走上多久,小腿儿发酸,大汗淋漓。开始有人后悔起来。忽然听见訇訇的流水声,大家高兴的晃着电筒寻找。九说:“别找了,在石头顶底下。”只好扫兴的继续前行。料峭的山风宛如自地下卷旋上来,令人精神大作,高喊着爽快爽快努力攀行。
我们时而隐没在老林间,时而现露在巨岩上;时而越涧,时而攀藤,每一步均胆战心惊,累得上气不接下气。巨大的山体张牙舞爪般包卷着我们。终于三位同学馁协了,再不愿摸黑前进。而我为观高山上云蒸雾绕的日出,咬紧牙,跟随了上去。
曙光渐生,苍茫的天廓业已低下去,身后连绵的山峰亦尽在眼下,一抬头,那高高的山顶已在掌握之间。我一口气登上山顶。
遥远的东方,云层一层一层展开,云层之间的距离可以清晰的揣测。一丝红光倏忽跳跃须臾,猛然露出脸来,天空大地刹时明亮起来。一轮圆日悬浮在云层间,云层俱染上橘红色,缓缓而红而白。云层下的山峰如苍海中的礁屿,此一点,彼一丸,微小若在盘中,或墨或黛,或赭或苍。近之如工笔刻画,远之若水黑蘸洒。色彩缤纷,气象万千。而横卧于大地的几点村落,几弯银色的河流,缥缈反若云涯间。
阳光洒上高峰,草丛儿,灌木儿,树林儿俱涂抹上生机,挂满晶莹的朝露,山风轻拂,纷纷洒落,七彩流光。乳白色的朝雾在山头谷淖,忽来忽去悠悠荡漾。绵绵的,湿湿的,仿佛伸手能抓上一把,嗅上一番,吃上一口。头发湿了,眉睫上亦沾着晶晶的朝露。我们似乎化成云变成光在天地之间徜徉。
吃了些干粮饮些水,便漫游高峰山了。
铁瓦寺相传始建于唐玄宗年间,历诸代屡建屡废。香火鼎盛时,亦有二百余僧众。如今只瞥见苍凉古老的旧石基,几间木构小屋如木箱般乱置于崖下,颇不入目。今非昔比,千载寂寥。崖旁生一眼泉水,方正若池,水清且甜,自是昔日僧侣所凿。旧基下菜地数畴,荒草萋萋,已无南山之余韵。其下又生一松曰罗汉,已枯半身,而虬枝龙干,针叶丰润,依旧傲然挺拔,闻逾五百岁。思虑铁瓦千年古刹屡建不兴,盖山高路险,诸务唯艰吧。然断续有来者,实可敬尊了。
铁瓦寺东下行半里之遥,山梁上竟生一块平 ,是为塔林。历代大德高僧圆寂安厝之所。约十余座,有塔有墓有碑有柱,石砖苍黛,隐郁悲凉。有花纹有图案有墓铭有碑文,细视之,确有贞观淳化绍兴永乐之号。抚碑读文,古思幽发,历代主持大德欲兴此一邦基业,倍受身心诸难而终归云烟,业仍未兴。千载之下谁来貂续佛门,重振贞观盛景。盘桓塔林,神思黯然,唏嘘不己。
又游一线峰及一峰尖。二山一险一峻为高峰诸峰之最。上一线峰须走一线道,此道长约四十米,而宽仅二尺余,北面斜下入淖,南面绝壁直下几十丈深,不见其底。胆小者莫敢側目,胆大者过此道,两股颤颤,趴伏而行,至对面面已煞白,扪心久不能喘。至于一峰尖尤生得突兀,乃峰中之峰,巨岩一层垒一层,忽于中部挤出数层怪石嶙峋,凌然横空状如矛头。援藤而上,须仰首,而脚下失控,攥藤悬空荡来晃去似走涧老猿肝胆欲裂。闻昔日李向阳、吕辉曾于此建立革命根据地,可思当年奋战之苦,不由肃然起敬来。
九一边领我们探幽涉险,一边佐以野史裨话。忽而日光昏暗天近暝色。九大惊:“高山上黑得迟,若山上暗了,就无法下山了。”众皆慌恐,不敢逗留,匆匆下山。
满目青翠流彩,充耳暮风清凉。我敞开衣襟来,大踏步行去。 须时回首,人已在千山万壑之中。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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