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过晚饭后,梁民习惯性地走出自己的住宅,沿着住宅小区的水泥道路向外漫步。
梁民在一所大学的法律系担任法学教授,今年五十九岁。他是一个性格温和、内向,专业学识丰富的学者,在大学里执教三十多年了,一向敬业而安分守己,在学校的师生中,无论是人缘,还是品行口碑,一贯很好,颇受师生尊重。
梁民住在一个建筑风格有些陈旧的居民小区里。住宅面积不大,两室一厅,这还是二十年前他刚被评为副教授时,学校里分给他的半福利性质的住宅。梁民在这个小区里一住就是二十年,没动地方,而当初这个颇具风采令许多人羡艳的住宅区,经过二十多年的风吹雨蚀,有点老旧,就如一个饱经岁月风霜侵蚀的妇人,娇艳和风韵荡然无存,没人再为之动心。但是,梁民并没有半点嫌弃这个“老妇人”的意思,他是个淡泊名利,物质欲望不很强烈的人,有饭吃,不饿肚子,有地方住,能遮风挡雨,不遭受寒冷的侵害,于他而言,就感到心满意足了,别无他求。
顺着小区的道路向北走,出了小区,就是一条东西走向的马路。
此刻的马路上,汽车、自行车、行人不断,车水马龙,人声鼎沸,很是热闹。而马路的人行道两旁高出人行道的阶梯式空地也并不空闲,为叫卖各种农副产品的小摊小贩们所占据,步满了各种农产品,有买鱼虾水产品的,有卖西红柿、辣椒、鲜姜、蒜薹等时令蔬菜的,还有卖鸡蛋、鹌鹑蛋、鸭蛋等禽类产品的,总之,此刻的人行道两旁无异于一个农副产品贸易市场。
小摊小贩们的摆摊叫卖自然会引来一些行人的驻足,观看、挑选、讨价还价、然后购买。一些骑着自行车有购买愿望的顾客图了省时、省事和自己的方便,索性把自行车靠在行人道的边上停下来,向小摊小贩们问价、购买。这样,就难免影响行人道路的畅通,从而也影响行人和车辆的正常行走。
对于这些贴着行人道边上摆摊叫卖的小摊小贩们,梁民心里并不赞同。将马路两旁当作市场虽说摊位并不占道,但行人占道、驻足多少总会影响行人的正常行走,这样不好。管理市容的执法者们真该管一管这样的事,把他们纳入正轨市场。梁民心里这样想。但又一转念想,现在的菜市场太集中,而且有固定的下班时间,一到点,统一下班,有些工作忙,岗位管理的较为严格不能擅离的职工,等下了班赶到距离远的菜市场,市场已经下班关门。想买菜只能到大型超市,而大型超市的蔬菜品种较少而且价格高,不大新鲜。而小摊小贩们的沿街叫卖既方便了顾客,又价格偏低,实惠了经济困难的百姓,这倒是一件有利于普通百姓的好事。此外小摊贩们也不容易,为了生计、糊口,不分严寒酷暑、风吹日晒、时间早晚,一年四季辛苦不说,收入还很低,仅够养家糊口,维持生活。他们也是一些可怜的弱势群体,如有半分奈何,谁愿意到这大街上来摆摊喊破嗓子叫卖?
这样一想,梁民的心里又平衡了。做人,凡事要设身处地替别人想一想,我们吃饱的时候也该想想那些挨饿的人。自己不是救世主,不能帮助他们什么,但给他们一份同情和宽容总是可以的。世间有许多法理,但法理脱离了善良和关爱便一钱不值。
二
梁民以一颗悲天悯人的心想一想小摊贩们的处境,心里变得十分平静。他信步走到一个卖鸡蛋的年青妇女的摊位旁,一位顾客正在和那位卖鸡蛋的妇女讨价还价。
“鸡蛋多少钱一斤?”那个胖乎乎脸色白皙的中年妇女立住自行车向卖鸡蛋的妇女发问。
“三块五,一斤。”那卖鸡蛋的年青妇女回答道,她的面容生得周正端庄,甚至可以用好看来形容。但是她的面色楬黑且皮肤粗糙,这是常年遭受风吹日晒的结果。
“太贵了,便宜点吧。”那个胖胖的中年妇女蹙了蹙眉头道。
“大姐,你在说笑话,在超市和菜市场里,这种鸡蛋卖三块七一斤。我卖三块五您还说贵。”青年妇女讨好地笑了笑,露出一排整齐洁白的牙齿。
“你这不是在地摊儿上吗?又不用像菜市场那样上税,也不用交管理费、场地费,当然应该比菜市场便宜才对。否则,我就去超市买了,还用到你这里来?再便宜点吧,三块四吧,我买五斤。”那个发面团般白胖的妇女又蹙了蹙眉心道。
“好吧,就按你说的价格来----”那位卖鸡蛋的青年妇女似乎被说服,但又有些不大情愿。她一边给那妇女往称盘里拣鸡蛋,一边道“这样卖,我们赚不到什么钱,其实我们在地摊儿上卖,赚点钱也很不容易,虽说不交场地费和税金,可担惊受怕冒风险,和做贼差不多的----”
梁民在一边听着,对那位卖鸡蛋的妇女的话有些不解或者说纳闷,做生意有什么担惊受怕冒危险的?又怎么和做贼挂起钩来呢?
梁民一边看那青年妇女往秤盘里拣鸡蛋,一边琢磨那妇女没头没脑的话。正在这时,他发现周围的其他摊贩出现了异常骚动,个个情绪紧张,迅速地把摆在塑料编织袋或地面上的产品往随身带来的容器里收拾,有的来不及将所摆出的产品全部收拾进容器,便纷纷站起来提着容器狂奔乱跑,逃难一般。
梁民对此情景感到异常吃惊,不解周围发生了什么变故,四下扫视。这时只见,两个穿着制服的人从这边冲过来,对着那些来不及收起所卖产品奔跑的摊贩们摊位上的产品一顿乱踢乱踹。一时间,马路上西红柿、辣椒、土豆乱滚飞窜,尸横遍野。再一看,一个穿制服摸样满脸横肉的中年男人冲到卖鸡蛋的妇女面前,一脚踢翻了旁边的鸡蛋篮子,并且劈手夺下那位妇女正悬在手中的盘称,鸡蛋落到地上四溅破碎,绽开出黄白相间的花。那个男人将夺过来的秤杆拿在手中,又伸出另一只手攥住,双手用力,试图将秤杆折断。
“别----别----我的鸡蛋----秤----”那个白鸡蛋的妇女拖着哭腔绝望地喊道。
梁民被那个穿制服的男人的粗暴野蛮行径激怒了,光天化日,朗朗乾坤竟然会发生如此强盗行径。
“不得无礼,住手---。”梁民怒喝一声,并攥住了那个男人正在发力试图折断秤杆的手。
“不关你的事,放开---。”那个正在发力的男人转过头,脸色铁青横肉颤动,以命令的口气大声道。
“我不放开-----你为什么这样做?难道是强盗吗?”梁民气得浑身发抖,义正词严地质问。
“放屁,你是什么人?放开----我是在执法,不要妨碍我履行公务---”那个横肉乱颤的男人试图甩开被梁民紧攥的手腕,并咆哮着威胁道。
“笑话----你这是在执行公务吗?你简直是强盗。”梁民冷笑一声。
“你说谁是强盗?你找死,老东西---”那个自称的执法者怒不可遏,见挣不开被梁民紧紧攥住的手腕,索性就势向前一攘,形成拳头之势,击打在梁民的嘴边。
梁民的嘴唇受到拳头和自己牙齿的里外夹击,一阵生痛,他在松开那个执法者的手腕的同时,舌尖感觉到了一股咸咸的液体,他的内嘴唇出血了。
“你--你竟敢打人----我要控告你----”梁民吐出口中发咸的液体,愤怒地道。
“好啊,欢迎---”那个执法者发出一声冷笑,他似乎不屑于眼前这位不识相的多管闲事者纠缠下去,想转身走开。
但是,梁民跨前一步,挡住了他的去路道:“你不能走。”
“走开,谁要你多管闲事?我正在执行公务,没时间理你,识相点躲开,再阻拦,小心控告你妨碍公务。阻拦执法人员执法”执法者气壮如牛地道。说罢又要抽身。
“你不能走---”梁民再次挡住了执法者的去路。
“你究竟要干什么?”气急败坏的执法者恶狠狠地瞪着一对金鱼眼厉声问。
“我要你说清楚为什么野蛮执法而且打人?我要你向这位妇女和我道歉。”梁民执着地道。
“笑话---哪个打人了?你污蔑----你算什么人?有什么权利阻拦我正当履行公务?”执法者气狠狠地道。
“我是人民----执法者野蛮执法,人民有权利制止。”
“人民----哼哼---我看你是刁民----走开,不许再阻拦我,我没时间和你罗嗦----”执法者又要走开。
“我不走开,我不是刁民,我叫梁民,要想走也可以,请你报出真实姓名,否则,我不会不会放你走,此外,你要赔偿这个妇女打碎的鸡蛋,还有,你要赔偿那些被你们踢翻在路上的蔬菜,”梁民固执地坚持道。
“哈哈---要我赔偿,你脑子又病了吧?我再说一遍,我正在执行公务,不许你阻拦我,否则,我要报警了。”执法者道。
这时,周围站满了围观的群众将这位执法者围住,其中有人为梁民助威,大喊:“什么执法,狗屁,纯粹是土匪行为,不能放他走。”
“让开--不要受坏人煽动聚众闹事影响交通治安,否则,我们真要报警了。”这时,站在外围的另一位执法者大声嚷着,为自己的同事助威。
“你们才是坏人,像强盗一样野蛮,你们报警好了---”有人夹杂在人群中喊道。
在僵持中,那位呆在外围中的执法者果然报了警。
不一会儿的功夫,警察到位,围观者迅速散开。
三
在两位执法者的指控下,梁民被带到了派出所。
在被警察带到派出所前,梁民忽然想起了那位卖鸡蛋的年轻妇女,他想请她和他一起到派出所,并替他作证,控告那位自称的‘执法者’。但是,他左右回顾,那个妇女竟然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偷偷溜走了,不见踪影。
天哪,关键的证人和‘事件’的受害者溜走了,这可如何是好?这个女人怎么会这样?自己为了替她伸张正义才和这位执法者有了冲突,关键时候,需要她到警局作证,她反而倒溜走了,岂有此理!
在乘坐警车到派出所的路上,梁民心里有些暗恨那个偷偷溜走,陷他于尴尬境地的妇女。可是转念又替那位溜走的妇女想,也是,她不溜走的话,就得当面和这两位经常像猫抓老鼠一样对付他们摆摊儿的市容管理人员对质,并且指控这两位执法者。这岂不是老鼠控告猫,翻了天?事情结束之后,他梁民可以拍拍屁股一走了之,再也不见这两位执法人员。而那位妇女却要继续天天摆摊,天天面对这些执法者,如若惹怒了这些执法者,让他们记住了和他们作对的人头,专门对付起她来,这个妇女大概就永无宁日了。更何况有错在先的是她,不允许沿靠马路边摆地摊的规定就连梁民也是有所耳闻的。卖鸡蛋的妇女不可能不知道这个规定。她有错误在先且有把柄落在执法者们的手中,岂敢再得罪他们这些执法人员?那岂不是猫舔虎鼻梁,找死?找死的事情,人人都害怕,都回避,情有可原。就靠摆地摊生活的妇女不敢与管他们的城市执法者面对面的对峙,这也在情理之中。想到这里,梁民对那妇女的恨意消散了许多。但是,事端起因的见证人没有了,这事端的是与非怎么评判?他梁民岂不真成了无理取闹扰乱公共秩序的刁民,任由这两个执法者指控?梁民心里暗暗叫苦。但事到临头也只能硬挺下去了,想做缩头乌龟也办不到了。坐在110警车里,想溜也不掉。同样呆在110警车里的两位原告似乎猜透了暗藏在梁民心里的怯懦,很有些得意。望着梁民,嘴角上挂着胜券在握的微笑。这挑战似的胜者得意的笑容激起了梁民的勇气,他想,这两个家伙大概早就料想到梁民会落如这样的不利境地,老鼠们从来也不敢和猫对抗。只有他梁民才这般迂腐,会替老鼠们撑腰,真是愚蠢!但是,事已至此,是死是活都不能露怯,哪怕真被警察认定为刁民,以防碍公务罪定性,他也认了。大不了被拘留十五天,判刑的可能并不会有。为了声张正义,即使被误解,受到拘留也值得。他一个法学教授,不来维护法律的尊严和人民的民主权利,谁来维护?苏格拉底为真理而献身,卢梭为公民的民主权利而得罪权贵势力,被逐出法兰西,抑郁终身,而他梁民顶大不过被误解,被拘留十五天,有什么了不起?想到这里,他勇气倍增,昂头挺胸直面两位执法者的目光,很有些‘风潇潇兮易水寒’的悲壮气概。
进入警局,警察们按惯例对他进行询问,做询问笔录。
“姓名?你叫什么名字?”一个方脸庞,身姿魁梧高大的警察问他,另一个小个子警察在望着梁民,等待他开口,好做记录。
“梁民。”
“严肃点,这是警局,你要认真回答我们提出的每一个问题。我再问一遍,姓名?”
“梁民。”
“你这个人怎么回事?难道警察是和你开玩笑的吗?认真如实地回答我们提出的每一个问题。这里没人有兴趣和你开玩笑。”做记录的警察不耐烦了,厉声道。
“我也没兴趣和你们开玩笑,我就叫梁民。”梁民也有些生气,看来派出所的警察真把他看成聚众闹事妨碍公务的刁民了。
“什么良民,来了警局还不老实,分明是无理取闹的刁民。”在一旁作为原告的两个城管执法者这时愤愤地道。
“你----”梁民心里既气愤又急,他忽然意识到了什么,一字一句地道:“我姓梁,栋梁的‘梁’,名民,人民的‘民’。这回清楚了吧,我没心事和你们开什么玩笑,我没犯罪,也请你们在询问我时态度和蔼一些,不要那样厉声戾气,我无法接受你们的这种态度。”
“我们就这态度,怎么了,少废话,来了警局还想要我们柔声柔气地对你说话吗?看来这两位同志说得真没错,不是刁民也差不到哪里去。但这里不是你放狂撒野的地方,你的问题很严重,妨碍公务,阻碍交通,扰乱社会秩序,我们可以立即拘留你。职业?是干什么工作的?”那个身材魁梧的警官提高了嗓门,满面怒容厉声喝问。
“在大学里工作,法学院教授。”梁民也提高声音回答。
“什么---什么?法学院教授?没搞错吧?”那警察看了一眼矮个子警察,突然把大嗓门压得很低,柔声柔气地问道。
“没有搞错,我今天没带工作证,不过---”梁民顿了顿声音,忽然想到了什么,道:“我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市公安局有位姓焦的局长,他可以证明我的身份,我记得他曾经当过我的学生,就是不知他现在还肯认我这个老师不?不过,让他证实一下我法学院教授的身份总是可以的吧,你们打电话给他好了。”梁民不紧不满地道。
“这---这----”那个大嗓门的警官陡然变得有些紧张,局促不安,用手下意识地抚摸了一下后脑勺,鼻梁上沁出了汗珠。“梁---梁教授,这,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一家不认一家---小张,快,给梁教授倒杯水来。”他对那个正在煞有介事做询问记录的警察命令道。
“是--所长--”矮个子警官应声站立起来。
“哦,您是所长,失敬了,倒水就不必了,想必你们警局里没有给客人倒水的习惯---”梁民看出了目前的形式正在向有利于自己的局面发展。他本来不想提及那位在公安局里任局长的他的学生大名,可是,他实在不甘心呆在拘留所里度过十五天,于是自觉不自觉地提及了那位局长的名字。
“哪里---哪里---梁教授,实在对不起了----”那个叫所长的人说着把脸转向了两位城管执法者,面色严峻地道:“你们二位也纯粹是胡闹,像梁教授这样的高级知识分子,法学专家怎么会是无理取闹的刁民,可以肯定你们在执法过程中有问题,惹怒了梁教授。我们派出所虽然没权利处理你们的问题,但可以向执法局反映你们的问题----胡闹,你们自己胡闹,还给我们的工作制造麻烦---”
“胡所---这---”两位方才还气壮如牛,得意洋洋的执法者见派出所长风向突然转变转而开始训斥他们,有些不知所措,面面相觑。
“哦,二位执法者原来是归属市执法局管理,真是巧得很,执法局的局长白晓民也是我早年的一个学生,得罪了白大人的部下,我真有些不好意思。改天我一定会亲自登门向白大人谢罪,以表我对他的部下的失敬之罪。”梁民不动声色地道。
“梁----梁教授----您----”两位执法者脸色陡然苍白,迅速站立起来,恭恭敬敬面对梁民,把方才得意嚣张气焰扔入了太平洋里,结结巴巴地道“梁教授,我们不知----大人不把小人怪,对不起---我们错了。我们向您赔罪认错,您千万要海涵,大人大量---”
“怎么?我不是刁民了?你们是执法者,怎么会有错?我还等着被拘留十五天的处罚呢。”见形势急转直下,梁民反而变得冷静、不慌不忙,他冷冷地看了那位刚才对他大喊大叫的胡所长一眼道:“所长先生,您还是继续询问我吧,公事公办,该怎么处罚我,拘留也好,判刑也罢,定什么罪名,我都认了,我决不会倚仗焦局长是我的学生就让你法外容情。我会老老实实在拘留所里呆够十五天,但是,离开拘留所后,我会依照法律赋予的公民的权利捍卫自己的人格尊严--”
“梁教授,您这是说到哪了,快喝点水,消消气,我们不过是例行公事随便了解一下情况,您千万别误会。”那位胡所长脸上绽开谄媚的笑容,如一朵正在衰败的黄菊花。
“就是,就是,你误会我们胡所了,我们哪里有拘留您的意思?请喝茶,您老消消气。”矮个子警察随声附和道。
“你们二位听着,你们市容管理的执法粗暴野蛮,我是早有耳闻的,我可以肯定胡教授看不惯你们的野蛮行径,仗义执言,声张正义,胡教授的行为可敬可佩。而你们滥用职权十分可耻。我真想拘留你们这些仗势欺人的家伙,只可惜,我无权处理行政执法方面出现的纠风。但是,我有权向你们的上级反映你们的问题。”胡所长再次摆出一副义正严词的架势斥责两位城管执法者。显然他在故作姿态,想讨好梁民。
“别----别---胡所,我们也难,那些小摊小贩太狡猾,说说不听,赶起来跟我们打游击,捉迷藏,实在难以管理。所以----我们也是迫不得已啊,梁教授,我们错了,求你原谅我们年轻无知,打碎的鸡蛋和蔬菜,我们愿意赔偿,我现在就陪,请您把这些钱转交给那个卖鸡蛋的妇女,我谢谢您,给你鞠躬了---”满脸横肉的执法者此刻变得恭敬温顺,如一只惹怒主人后又试图讨好的可怜兮兮的小狗。
这倒让梁民心里十分不忍,是啊,执法者有执法者的难处,这位城管说的也许是实情。可是,不管怎么说,也不该粗暴地毁坏他们的商品啊,那是他们的衣食饭碗,小贩也有小贩的苦衷啊,千对万对,不让老百姓吃饭,砸掉他们的衣食饭碗,就不能算对。想到这里,梁民的口气温和了许多,他说:“你们说得也许对,你们有你们的难处。可是他们也有他们的难处,设身处地替他们想一想,他们没工作,也没有人给他们发工资,但他们需要吃饭,需要养活一家老小。你们需要别人理解,可他们更可怜,更需要别人的理解。你们为什么就不能设身处地为他们想一想呢?为什么不能有话好好说,而总是动粗呢?如果他们是你们的父母妻儿姐妹,你们还会这样对他们吗?他们也是人啊。他们随地摆摊,影响市容交通,固然不对。可是毕竟是为了求生,而且没有犯罪,为什么不可以采取耐心的劝说和疏导的方式呢?或许,给他们指定一片空地,允许他们经营。只要不阻碍交通就行。至于市容,必须服从人民的生活。”
“梁教授说的有理,说得正确,我们一定向上级反映你的建议。梁教授,这两百元钱算是我们的赔偿,拜托您转交给那些受到损失的摊贩们手里。”那个城管执法者恭恭敬敬地道,将两百元钱往梁民的手里塞。
“钱我还是不拿了吧,我也不认识他们,让我到哪里去找他们?找不到他们,岂不是我贪污了他们的钱?至于今天的事,我原谅你们,就不追究了,”梁民推辞拒绝了那位城管递过来的钱,说道。
“谢谢梁教授-----谢谢----”那城管慌忙不迭地致谢道。
梁民告辞从派出所走了出来。
事情似乎得到了圆满的解决,但是他的心情依然格外的沉重。他想到了那个城管执法和那两位警官的前倨后恭的丑态,如果他不是一位法学院的教授,不是焦白二位局长曾经的老师,事情还会有现在这样的圆满结局吗?显然不可能,说不定,他已经被送进拘留所关了起来。
梁民又想到了那些在自己利益受到损害后不但不敢勇敢地站出来反抗,主张自己权利,反而仓惶逃窜的小摊贩们,他们的民主权利意识又在哪里?而官吏们的强横与肆无忌惮正是因为他们的怯懦和奴性。梁民又扪心自问,自己作为一个法学教授与法律专家,又有多少公民的民主权利意识?在那个派出所长声言要拘留他的时候,他不也情不自禁地把他的曾经的两位学生抬了出来以威慑那两位执法者吗?这岂不也是以权压法的潜意识在作祟么?想到这里,他暗自惭愧不已。
于是,他又想,在人民民主权利意识与法律意识淡漠,奴性十足的国民面前,纵有一千部法律,仍如废纸。而没有人民民主权利,就等于没有法治。
中国人民民主权利的路,漫漫兮修远!
-全文完-
▷ 进入北风888的文集继续阅读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