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先是一个兵，然后才是中国人。”

当时大部队正在撤退，一个躺在瓦砾里的老人家举起他的右手向我求救。老人家蠕动着双唇说，小伙子，大家都是中国人，救救我。说实话，这个被炮弹削去一条腿的老家伙此时只剩下半条命，即使我背上他，出城后他也只是一具尸体。于是我抛下这么一句话后离他而去。

跑到一半的时候，我想起了故乡的郭鳖和他的媳妇。那一年，郭鳖偷他爹的酒喝，我怕辣，抿了一口就不愿再尝。郭鳖说，那这样吧，我负责喝，你负责醉。我笑了，喝酒的是你，怎么可能醉的是我。郭鳖最后喝的酩酊大醉，倒地不起，我怎么摇也摇不醒他，没想到郭鳖后来却被他爹活活给揍醒了。

成人之后，郭鳖他爹给他找了一个媳妇，比郭鳖大个两岁，屁股快有门板那么大。那时是夏天，郭鳖的媳妇穿着一件尼龙衫，肚皮前的衣衫因为双乳的突出被吊的高高的，丝毫贴不到皮肉。我常跟一同长大的瘦子说，这娘们要不是郭鳖媳妇我保证把她扑倒在麦地里，狠狠的睡她一次。有一次又跟瘦子在说这事的时候，叫郭鳖听见了。郭鳖从后面跳了出来，然后皮笑肉不笑的说，那是我媳妇儿，我负责睡她，她负责生娃。

后来天下开始不太平了，城外三天两头就有枪炮声，一个从没听到过的名字出现在我们的生活里：日本鬼子。两个月之后我决定去参军，那是一个平平常常的日子，来招兵的长官站在刚刚支起的布帐旁边说了一大堆，我只从里面听进去一句：参军有饷，每月一个大洋。临走的时候，郭鳖抱着他五个月的儿子笑着对我和瘦子说，陪了你们这么多年，如今没办法再混一起了，这样好了，我负责保家，你们负责卫国。

又一颗炮弹的轰炸声惊醒了我，我继续赶路。瘦子已经跟着大部队往城外撤了，我必须加紧脚步，否则日本鬼子大军进城之后恐怕再跑不出去。街道两边都是残亘断壁，慌乱的人群中还有几个妇孺躺在地上呻吟哭喊。如果还能逃出去，我决定回家。

天还没黑透，此时我已站在南京城外的郊区，我庆幸没有在那个老家伙身上花费过多时间，不然只怕早已成了炮灰。身上的军装和枪太显眼，路上遇到日本人就麻烦了，可是丢掉枪如何防身？思索再三，我决定挖个坑把军服和枪杆埋了，然后看看哪里有尸体，从上面扒下套平民衣服来。

一路相安无事，回到家里已经是十二天以后的午夜。敲亮家里的烛火，老娘打开家门又哭又笑的迎我进去。我饿坏了，扒拉着老娘下的白面，听老娘在边上不停的念叨。吃到一半的时候，老娘好像突然想起一件大事：“小郭子上个月死了。”

“啥？”

“那天不知从哪冒出个鬼子，鬼子看到小郭子媳妇，把她糟蹋了，小郭子抓着菜刀冲上去的时候，被鬼子……”老娘说不下去了，长满粗茧的老手不断的擦着眼角的泪水。

第二天，我去上了郭鳖的坟。站在那一堆新土旁，郭鳖临死前的那一幕在我脑里浮现，我仿佛看见郭鳖扔下孩子抓起一把菜刀就大喊着往那个鬼子冲过去，那个鬼子停下揉搓郭鳖媳妇双乳的手，举起三八大盖照着郭鳖就是一下。郭鳖应声倒下之后，鬼子继续解着郭鳖媳妇的衣襟，只剩下血泊里的郭鳖逐渐虚弱的咒骂和鬼子身下一句句撕心裂肺的哭喊。

郭鳖坟前的三柱香烧完后，我决定回去挖起那身军装和枪杆。国破山河在，在有何用？

“我先是中国人，然后才是一个兵。”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