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之过

近日重读白乐天的《长恨歌》，我的思绪不禁又飞到了遥远的长安古城。西域的烈风卷着黄沙，埋没了曾经繁华的三大宫殿（大明宫、兴庆宫、太极宫），黄河的波涛在奔流中，带走了一千多年的光阴。然而，兴庆宫中曾经上演的那段缠绵动人的爱情故事，却不曾遗失，而被世世代代的人们传说着……

故事应开始于“汉皇重色思倾国”，而终于“婉转娥眉马前死。”这期间，大唐王朝走完了它盛极的历史，一步步地向衰落滑去。

“军家逐奸佞，天子舍妖姬”。刘禹锡在五十年后途经马嵬时，发出这样的感慨。很显然，他将国运衰落归于了杨贵妃这一“妖姬”。其实，把贵妃骂作“红颜祸水”的，又岂止刘氏这一笔？或许正是这缘故，几千禁军将士将怒火烧向了贵妃，他们的战刀上淌着鲜血，脚下横着已体无完肤的杨国忠。就这样，玄宗含泪抛下一丈白绫，踏上了蜀道。“花钿委地无人收”后的马嵬路上，空留一包黄冢，只剩一缕芳魂。

茫茫黄土地，发出无奈的叹息，因为贵妃那“娇无力”的双肩，本担不起那祸国的罪名。

杨玉环不像深明大义的娥皇、女英会辅助君王治国，也难比“日月凌空”的武则天，可以心系天下苍生，她拥有的，只有倾国的容颜。她自己，也只是一介普普通通的女子。这些，不应算是罪过吧？

对于古时没有事业的女子，爱情的美好，或许应是她们最高的追求吧。她也渴望自己的男人时时陪在自己身边，说几句缠绵的情话，饮几盅浓情的美酒。所以，她满意于“从此君王不早朝”的陪伴，更醉身于“三千宠爱在一身”的殊遇。这本也不该是她的过错，毕竟，入宫时，她才27岁。

也许唯一的不该之处，便是她不该“一朝选在君王侧”，而应隐匿容颜于民间。不过面对“寿王不忍金宫冷，独献君王一玉环”的现实，又有多少选择的机会留给她呢？

玄宗手赐的白绫结束了她三十八岁的生命，有些太早。然而沉睡下去的她，竟未曾放下对玄宗的依恋。那个动人的传说中，不正是已离人世的贵妃从仙山向玄宗寄去了昔日的信物，还有那句“在天愿作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的约定吗？她是一个重情的女子，她付出的是自己的爱情，收到的却是“祸水”的骂名。还是不要再责备她了。

其实更多的指责还是落到了玄宗身上，这位励精图治的明君曾创下前所未有的“开元盛世”，却终究在判军的追击下夺路入川，把长安城抛在了身后。不错，如果不是他“听风听雨作霓裳”，不是他“从此君王不早朝”，“开元盛世”或许会保持下去，然而，霓裳曲中，胡旋舞中，故事已注定了悲剧的结局。

玄宗是好色之徒，或许吧，毕竟，好多书都曾这样说过，谁还记得，那落雨的蜀道上，曾回荡着那曲“上皇和泪教”的“雨霖铃”呢？那凄婉的曲调，却分明诉说着玄宗作为一名男子的多情与重情。此时的他，已不是天下百姓的帝王，而属于一种情感，一份相思。蜀道上或许还会落雨，那栈道的铜铃，也依然在回味千年前帝王的那段情丝吧。

蜀中荔枝送到时，玄宗回想起了昔日的“一骑红尘妃子笑”，在贵妃墓前哭了。如果这种情感算是错误，那民间，也就不应有牛郎织女的传说和梁祝化蝶的故事了。

七月七日长生殿内的私语早已被时间抹去，只剩“孤灯挑尽未成眠”的哀愁，太真香囊子中的异香不曾散尽，却只有了“一生遗恨系心肠”的痛苦了。这一切，正是因为玄宗贵为天子的身份。于是，也便有了李商隐那“如何四纪为天子，不及卢家有莫愁”的感叹。他没有再骂玄宗，他的诗中透出的，是对这段爱情悲剧的同情。

我想到了“可怜薄命作君王”的李后主，玄宗的悲剧或许与他也有几分相似吧。

无论过错在谁，大唐王朝终是衰落下去，轰轰烈烈的爱情也在悲剧中落幕，留下的，只是后世无尽的评说。谁之过，我终究未找到答案。

我吹响了手中的古乐器埙，那声音浑厚、悠长，似带着万种情丝，飘向了遥远的西方……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