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赵先生吗?您订的‘温馨家庭’生日晚宴已经为您准备好了,欢迎您和您的家人光临享用!”
“哦!谢谢,马上就过来!”我放下电话,心里美滋滋的,换上外套就出了房门。今天是妻子罗素雅生日。二十八岁,对于许多为生活所累的女人,已经是绿暗红稀春意阑珊的季节,可是我的老婆还是那样楚楚动人。她是公司的白领,主管一个部门的事务,忙得也许把自己的生日忘记了,但我得好好地给她庆祝一下,借以表达我对她深沉的爱意。我提前下班,到妈咪私房菜馆订了一桌子好菜,但事先并没有告诉她,我要给她一个意外的惊喜。
我去楼下车库里开出新买的东风标致,决定先去妻子公司接她,然后一起去朝晖幼儿园接上宝贝儿子容容,一家三口去特色菜馆吃晚餐。那是一家新开的餐馆,据说口味很好。
我这样一说,也许就有人开始夸奖我了,并羡慕我的妻子,认为她嫁了一个好男人。的确,我很爱我的妻子,她也很爱我,我们的感情就像左手对右手的关爱一样。罗素雅曾经是我们的班花,追求过她的人差不多有一打,但我凭着高大帅气的容貌,挥舞着老爷子权势幻化的青龙偃月刀,过五关斩六将,硬是夺得美人归。妻子也因为我的缘故来到同一座城市,进了一家颇具规模的广告公司。严格地说,罗素雅一米六零的身材还是略嫌矮了一点,但她满月般清丽皎好的容颜、天使一样明亮澄澈的眼神,宛如一付毒药麻醉了我的灵魂,不可救药地使我迷恋。在我们五年的婚姻生活中,妻子丰满柔美的身躯每晚相伴在宽大的席梦思床上,我的强健的手臂常常当了她的枕头。她偎在我的怀里,小鸟依人的姿态就像揽着一团新絮,让人倍感温馨。
我大学毕业后,靠着老爷子副区长的招牌,顺利地得到一个工作,被安排在民政局搞婚姻登记。这是一个让许多人羡慕的职位,但这份差事对我来说不过一个跳板而已,两三年后,芝麻开花一样的好事就会轮到我的头上。每天坐在工作窗口前,接待的不是结婚的新人就是离婚的怨偶,见证了太多悲欢离合的故事,无数张或喜悦或悲伤的面孔在我的眼前重叠缭绕,以至于我都有些麻木了,开始腻味这个工作。然而在这节骨眼上却出了意外,老爷子突发脑溢血去世了,我的仕途也随之像霜打的茄子,从此萎靡不振;工作也像刷了清漆的假花,永远是这个样子啦!
然而冥冥中总有一种平衡自然的力量,秋末的茄子见霜凋谢,萝卜在这样的天气却能膨胀得又大又白。罗素雅因为业绩骄人,去年被提升为部门经理,她的月薪也随着增长,已经是我的三倍。如果仅凭我那三千来块钱一个月的死工资要过上小康生活几乎是不可能的,我不得不承认,我家还算优裕的生活很大一部分得力于她的功劳。
我把车子开到妻子公司楼前广场的一个角落停下,坐在驾驶座上透过前挡仰视高大的玻璃幕墙,心里默数着楼层,找到妻子办公的那一个窗格子。看着公司大门口三三两两进出的男女,我犹豫着是在这里等呢,还是上去。为了制造意外的欣喜,我决定还是在这里等她。
就在这时,一辆奔驰c300在我前面不远处停了下来。我不经意间一瞟,突然发现我妻子从车上下来了,紧跟着一名帅气的中年男子也从驾驶座上走了出来。他潇洒地一关车门,仿佛有什么事要交代,极亲呢地附在罗素雅的耳边说着什么,说完在她的脸上轻轻一吻,还拍了拍她丰满的臀部。妻子嗔怒着打了他两下,那人笑着回到车里调过头开走了。罗素雅站在那里,目送着车影远去才转身进了单位。我呆呆地看着这一幕,那种只有情人间才会出现的亲呢狎戏让我心里一沉,仿佛慧星掠过灿烂的星空,我的心底瞬时划过一道不祥的火光。
“晓明你别太得意啊!情人要漂亮,老婆还是实用的好,免得家里的狗叫。”
这句话是当年一个没有追上罗素雅的哥们半开玩笑地对我说的。当时我不无骄傲地回敬:“只要抱着舒服,日子过得快活,狗叫瘦也不妨。”情敌说:“狗都叫瘦了,你还能舒服吗?”现在忽然想起这些,仿佛就是一个谶语,是对我过于幸福的诅咒。我终于遭到报应了。
那晚的“温馨家庭”被我一个人消费了。我吃得杯盘狼藉,很晚才回到家里,已经喝得醉醺醺的,反而是妻子做了几个好菜在桌上等我。我谎称有应酬在外面吃过了,倒头就睡,也不提她生日的事,把她独自凉在客厅。好在有乖儿子容容的童言稚语银铃似的在屋子里不时响起,才不至于使气氛过于冷清。
我躺在床上,太阳穴跳动得厉害,而且毫无睡意。尽管我心里很难受,但我一直克制着没有把我看到的事说出来。第二天一早,我又恢复了往日的微笑。妻子也像没事人似的照样一派天真。然而在这平静的背后,我心里很清楚,往日温馨幸福的感觉从此烟消云散,霁月难逢。
一段时间里,我整天胡思乱想,心里充满了怨愤和忧伤。这两种感情此消彼长,相互交替地折磨着我疲惫的心。上班的时候,我没精打采,工作效率明显变低,而且经常出错,以至于上司都提醒我好几次了。这样过了几天,渐渐地我的头脑清醒了,与其生活在痛苦之中,还不如痛痛快快地做一了断。我想到了离婚。然而这想法一出来,我的心里反而涌起了更大的痛苦。平时办理的离婚登记太多了,别人的痛苦看得都有些麻木,但我怎么也不会想到,这种不幸有朝一日会降临我自己的头上!我不敢相信看似天真的老婆会暗暗地将一顶硕大的绿帽子扣在我的头上,而一直以来,我都觉得我的婚姻是多么地幸福!
我也想过试着和妻子坦诚交流,只要她痛改前非,我就原谅她。然而一想到自己的妻子跟野男人交媾的类似a片的情景,我的心就会颤栗。我知道,凡是出轨的女人,男人主动提出离婚无异于给她解脱,好让她与新的男人双宿双飞。我不能容忍这样的背叛,但也绝不会让他们快活潇洒,我的一向慈善的心肠蓦然生出一丝狠毒,那是埋藏在心里的怨恨酿造出来的苦涩的烈酒,我要将这苦酒回馈给始作俑者,我要给他们上演一场悲剧!
我决定把家庭财产全部转移,给她来个釜底抽薪。经过几天的深思熟虑,一个周密的计划在我脑海中形成了。首先,我给一个在远方开公司的朋友打了电话,告诉他我要做一笔生意,先暂时把钱转存到他公司的帐户下,然后再从那儿抽出来转到我一个朋友的账户中。
具体的方案考虑成熟后,我就开始行动。妻子是做广告业务的,对经济和法律方面的事情了解的很有限。一切准备就绪以后,一日在晚餐的饭桌上,我似乎很随意地向她说起投资赚钱的事。我列举了几个朋友投资发财的例子,借以把她的心绪朝这方面调整过来,引起她的注意。然后,我对她说有一个同学在南方开了一家公司,效益很好,只是缺少资金,很希望我们也一起加入。罗素雅闪动着水灵灵的大眼睛望着我:“那好呀,只要你觉得行,你就去合伙做吧。”
没想到她这样容易地答应了我。太容易得到的结果反而让人怀疑其真实性,但她坦荡的眼神表明她对我有着无限的信任。可是,就是这样一个率真的女人,竟然会是一个偷*者。不行,我不能便宜了她!我接着说:“如果把咱们的房子也抵出去多贷点资金,股份就占到了51%,这样等于我们掌握了公司的主动权。以后就是我说了算,那公司就基本上算是我们的了。”
“这样也好,你可以不去上那个班了,自己当老板。行,只要你觉得行,我都支持你,一切由你做主吧!”罗素雅说着,搛一块鸡肫子放在我的碗里。她知道我最喜欢吃这个。
这个看似随意的动作不带任何虚饰,却以它的真情直戮我的良心。就像一个冒失鬼一蹦子跳进小船舱,我的心里很是动摇了一下子,但接下来就平静了。晚上,罗素雅依然像小花猫似的偎在我的身旁,均细的鼾声里睡得那样甜美;我却一点睡意也没有,一股邪恶的报复的浊浪在胸间翻腾着。就着窗户外透过来的弱光,我静静地打量她柔美的身姿,决心差一点就动摇了。但在关键时刻我稳住了自己。
第二天,我就开始按计划行事。在我的提示下,妻子把家里的一切存折、证件都交给了我,自个儿上班去了。也许,她心里此时想的就是如何尽快地和她的野老公会晤吧,其他任何事情对她已经不是很重要了。她走后不久,我也出了房门。事情进展得非常顺利,在我的操作下,家里近百万家财都以电子信息的方式转移到了南方一个陌生城市朋友的帐户里。当我把这一切工作办妥以后,忽然感到心里空荡荡的,没有一点胜利的喜悦。妻子下班回家后,依然是一副温顺宜人的气息。照顾孩子,打理家务,一切如往昔那样不紧不慢,有条不紊。看着她那尽心尽意无忧无虑的样子,我真不知道当她得知真相后我该如何面对。
在以后的日子里,我经常向她汇报入股后公司发展的大好形势。看到投资成功,罗素雅也显得很高兴。她说:“等我们赚够了钱,就换一套大一点的房子吧。”
“嗯,很好,最好一步到位,买‘江景怡园’小区的电梯房。”我这样回答,因为照正常的过法,以我们可观的收入,是到了考虑换房子的时候了。我们现住的这套只有七十多平米的房子随着孩子的长大已经显得有些拥挤。我一边欺骗着她,一边紧锣密鼓地做着撤资的准备,我得把财产从朋友的帐户上转到另一个信得过的朋友的帐本上,然后谎称投资失败,所有公款被另一个合伙人卷资逃跑了。这样,我就能制造家财清零的假像,在离婚的时候让她一分钱都拿不到。在整个过程中,我为自己的沉静而吃惊,我仿佛剥开躯壳看到了自己冷峻残忍的天性,而这种天性常常是做特务工作所必需的特质。看着她还被蒙在鼓里,我心里也很不好受。其实她是一位挺单纯的女人,对别人从不设防,也许正是因为这个弱点,才会让别人对她有机可乘。我常常想,一个人的缺点和优点是没有绝对界限的,有时候一个人的优点也是一个人的缺点,而优点一旦演变成缺点,那将是多么致命的哦!
日子依然这样波浪不惊地过下去,至少在表面上是这样子的;妻子依然是一副无忧无虑少有的烦恼的神态。对于她的出轨,我也一度产生了怀疑,也许那是职场的习惯吧,或者就是所谓的潜规则?纵然是这样,也许还只是表面掐掐捏捏,打情骂俏的程度吧?看到她对我毫无戒心,有好几次我都忍不住想对她和盘托出,但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自我发现她的秘密以来,我们虽然睡在同一张床上,但我再也没有碰过她。有时她也表示出热切的愿望,我只装粗心迟钝含糊过去。对于我的不解风月,她没有表示出过多的懊恼,常常是眼角一丝幽微的嗔怨,就转身睡去了。要在以前,她可不是这个样子的,她有时也会很主动地和我造爱。现在她是有零食吃了,缺失正餐的饥饿就不会显得那样强烈。相反,我的正餐停止供给的惩罚也许会促进她对零食的贪婪。每到深夜,我常常会独自醒来。看着她蜷缩在身边甜甜熟睡的样子,真不忍心就这样抛弃她。我心里涌上一个念头:算了吧,我不去揭穿她,多给她体贴和照顾,让她感到家的温暖,自个去了结,就当是一片白云飘过,天空还是那样湛蓝。
于是在一个温暖安谧的夜晚,我缓缓地伸手去摸她横躺床上的光洁的大腿,因为长期的压抑,双方都触电似的很快来了感觉。我忽然像一头发怒的狮子将她压在身下,并很快进入主题。我一下比一下猛烈地撞击她的躯体,一步一步把她推上极乐的巅峰。我的额头冒出腾腾的热气,晶亮的汗珠像豆粒一般滴落在她雪白的胸脯上。她抓起枕头上的毛巾,一边享受着愉悦,一边柔情地给我擦汗:“晓明,你今天怎么这样厉害了呢?”我不答话,却想起了她偷青的情景,人家也是这样操练的吧?我的身下更猛烈了,像狂风摧残旷野里一株柔弱的白杨,连她的娇喘声都被我揉成了碎片。对我来说,每一下撞击都在发泄着心中的愤恨,在她却理解成了爱情的表白。这真是要了我的命!我的眼角悄悄地湿了。
一个人的日子不管过得多么黯淡,也不能改变自然的节律,自从窥破天机以来,时间不觉间已经过去了四个月。转眼过年了,在新春的那几天,我燃放了比往年多一倍的鞭炮,期望借着新春的喜气冲散经年的晦气和霉运。我决定原谅妻子的失足,恢复到从前的生活,但前提是她不再和那个吃野食的纠缠。我有时在闲谈间暗示过她,有几次甚至想当面鼓对面锣地和她摊牌,并告诉她我决定原谅她。但仅凭那样一个镜头就认为她偷青,于情合理,却证据不足。如果被她反咬一口,说我在污蔑她,反倒会使我处于极被动的境地,被她觅死寻活地薅一顿。因此,我不能干这样的蠢事。
一天上班没事,我无聊地翻看一本时髦杂志,一则广告引起了我的注意。那则广告鼓吹的是一款叫‘爱立信’的手机监听软件。我认定那是一个极好的东西,像是专门为我这样的倒霉蛋设计制作的。我按图索骥,买回那款软件,趁罗素雅上洗手间的时候悄悄输进她的手机,并把手机原样归位。我做好这件事,长长地出了一口气,接下来就生活在忐忑中了。我既希望看到有用的信息,又害怕这种信息出现在我的眼前。
二月十四日,情人节,西方泊来的最走俏的节日,也是年轻男女们最憧憬的日子。虽然我们早已错过了花季,但为了重拾久违的烂漫,我特意买了一束鲜花和一条水晶项链,准备吃晚饭时送给她,并含蓄地告诉她,希望彼此珍惜我们的爱情和幸福,好好地过日子。下午,我特意请了假,打扮得像个绅士,开车去公司接她。走在半路上,那个烧包的电话却响了,我打开手机监听,只听那个野男人*情地说:“亲爱的,今天是情人节,你可不能迟到呀。”妻子说:“放心吧,我老公那么相信我,我等会随便找个理由就能把他打发了。”
我一脚踩了刹车,汽车嘎地在路边停了下来。一种被愚弄被侮辱的痛苦把我的脑袋都撑大了。我把额头抵在方向盘上不住地碰撞着。为我不幸的爱情,为我多舛的命运,我真想大哭一场,但我没有哭出声来。电话里依然响着他们卿卿我我的声音,我猛然发动车子,加速向前冲去,我要找到这对狗男女,和他们同归于尽!
我的东风标致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在街上狂飓过,它像一个喝醉了的汉子东倒西歪,惹得许多车主惊恐地躲避,路人夸张地大喊:“李刚的儿子又出来了!”我不管这些,依然疾驶着。车后响起呜哇呜哇的警笛声,声音越来越近,一辆警用桑塔纳从左则窗口出现,车上的巡警喊话示意我停车。招惹了警察,我知道事情闹大了,只好靠边停了下来。
接下来是扣人扣车,我被带到交警队问话训示。托了关系,到晚上九点钟才放回家来。我打开房门,屋里空空如也,她没有回家,儿子也因为没人去接还在幼儿园。我打电话去问,阿姨说已经带回她家里去了,现在孩子已经睡了。我向她道了谢,并听从她的吩咐,干脆第二天直接去幼儿园接孩子。我没有开灯,一个人在黑暗里静静地坐在客厅的沙发上抽烟,一根接一根地抽——而我以前是很少抽烟的,除非有应酬时才装装蒜。挨到午夜十二点,楼梯间传来清脆的皮鞋敲击地面的声音,接着就有钥匙入孔的声音。门口一阵响动,妻子回来了。她一推开房门,立刻闻到一股浓郁的烟雾气味,显然吃了一惊,慌忙揞亮电灯。只见满面阴郁脸色憔悴的丈夫像个鬼影似的一声不响地坐在沙发上,茶几上的烟灰缸里已经装满了烟蒂。
“你这是......”她忽然小心起来,担心地望着我的脸。
我极力忍着内心的伤痛,冷冷地说:“你很快活,还回来干吗?”
她怔怔地站在门口,再也挪不开步子;手袋低垂,像一颗悬着的心。
两人相对无言。良久,她终于问:“你早就知道了,对吧?”
我点点头。她向前走了两步,一屁股歪在沙发上,眼睛看着我,眼泪一个劲地往下掉。我默默不发一言,耐心地在等待她的招供。一时间,屋子里变得非常安静,只有墙上的挂钟滴嗒滴嗒有节奏地敲击着,每一下都那样沉重而短促,仿佛敲打在各自的心坎上。果然,她哭够了,没有在我的脸上读出足够的怜悯,便主动地把她偷青的经过一古脑说了出来。
她说,那个男人以前只是她的一个客户,从没有深交。自从她去年任职部门主管后,刚好赶上公司改制,各部门按赢利分红,作为主管的她有责任把部门经营得好一些。在她最困难的时候,是他拉了一些大客户解决了她的燃眉之急。她很感激他,交往也就频繁了。最终在他甜言蜜语裹着糖衣炮弹的进攻下,一切都发生了。
“我心里很矛盾,觉得很对不起你,因为你是那样地好!但我又不由自主地滑向深渊,就像有一只看不见的手在拉着我一样。我其实每天都在自责中生活。你对我越好,我心里就越愧疚。晓明,我知道错了。你骂我吧,打我吧,只要你心里痛快就行!”
我没有回答她,她接着放声大哭起来。
“晓明,你原谅我吧,我再也不会了!”罗素雅忽然跪在我的面前,一把抓住我的手使劲地摇晃着。要在以往,遇上这样烂摊子的事,我早就把她搂在怀里了,但现在,我只是冷冷地把手抽了出来,表情陌生地看着她,就像看一场猴戏。罗素雅依然哭泣着向我恳求,请求我对她的原谅,然而我该说什么呢?我的心在流血!难道她对我的致命伤害用‘原谅’二字就能轻轻地带过,一笔勾销了吗?
几天后,我和妻子相约来到了婚姻登记处。这一回,是同事们好奇而关切地看着我,在我的授意下默默地为我们办手继。罗素雅在窗口前看到我,哀怜的眼神分明在乞求我最后的原谅,见我无动于衷,她终于嗫嘘着开口了:“晓明,再给我一次机会吧。”
“我已经给过你很多次机会了,可你在乎过吗?”我冷冷地说。
她无语,泪水狂涌,双肩不住地颤抖。当轮到她在协议书上签字时,我看到她眼睛红红的,泪水吧嗒吧嗒掉落纸页上,两只手不住的发抖,久久不肯落笔。
出了办证大厅,我准备离去时,身后传来了她几近绝望的叫声。
“晓明,”她哭着叫住了我,“毕竟我们夫妻一场,共同生活了五年,就让我再当一天你的妻子吧,因为我实在接受不了这个现实呀……”
对于这个小小的要求,我还能说什么呢?我黯然地点了点头。
回到家里,她立刻换上围裙,手脚麻利地干开了家务活,拖地,擦拭家具,淘米煮饭,接着叮叮当当地开始做菜。我坐在客厅里,默默地看着她前前后后忙碌,感觉到她的殷勤里有了作秀的成分,显得极不自然;又仿佛从她那略显卑贱的举动里看出她极力想表白的忏悔。我心里在说:“老婆,既然如此,你何必当初呢?”厨房里叮叮咚咚的切菜声嘎然而止,罗素雅发出一声低沉的“哎哟”。仿佛屁股上有一个弹簧,我一蹦子从沙发上跳起来向厨房冲去。她分明切到手指了,右手捏着左手的食指,血水沥沥地滴下来。“别动,我来。”我说,赶快去药箱里找出白药和创可贴去给她包扎。她很安静地让我接过她受伤的手指。伤口不大,刮破了一道口子,还在出血。我习惯性地把那根手指塞到嘴里为她吮吸,然后撒上白药粉末,用创可贴包好。在整个过程中,她默默地注视着我,泪水像蛞蝓一样顺着脸颊爬下来。
“好了,你去休息,我来做吧。”我说。
“不,这点小伤不要紧的。还是我来做吧,这是我给你做的最后一顿饭了!”罗素雅坚持着把我往客厅里推。我的心里打翻了五味瓶似的,酸甜苦辣全出来了。我只好由她忙去。过了半个小时,她终于做好了,一碗一碗从厨房端出来,摆满了一桌子。儿子在幼儿园,晚上才能回来,家里就我们俩,显然吃不了这么多。正因为如此,才显出这顿午餐特别的意义。她打开一瓶红葡萄酒给我酌了满满的一杯,然后自己满上,端起来对我说:“晓明,感谢你这五年来对我的照顾,感谢你对我的爱。是我不好,我是一个坏女人,毁灭了我们的幸福......没有了你,我不知道以后还怎么过......”她说着,勉强挤出的笑容变成了抑制不住的哽咽。
我端着酒杯,怔怔地望着她,默默不发一言。她一仰脖子把酒喝了,立刻又去满上。我伸手想去阻拦,却被她推开了。她接连喝了两三杯,而平常她只是半杯的酒量。她始终流着泪,泪水混着酒水一起喝进肚子;她说了许多话,言语间是对往日幸福生活的无尽思念,但她再也不说请求我原谅的话。后来她说:“结婚前你答应过我,说陪我去看海、陪我去西藏、陪我去登山,可你一件也没兑现过!以后记住了,答应女人的事再忙也要履行,不要再让你第二任夫人失望啊!还有,你的爱要大声说出来……”还没说完,她仰头灌下一杯红葡萄酒,趴在桌子上大哭起来。
我没有去安慰她,也没有去阻止。爱怜和愤恨在我的心头交织博弈,就像雷阵雨的锋面,雷鸣电闪,暴雨倾盆。
她终于哭累了,说够了,同时也喝醉了,趴在桌子上不动了。我把她安顿到床上躺着,然后出门去透透气,顺便把儿子接回来。晚上,儿子跟她睡在床上,我抱了一床被子铺在客厅的沙发上睡觉。在寂静的夜色里,我忽然醒了过来,墙上的挂钟正指着四点多一点儿的位置,路灯的光焰透过窗帘隐隐地照出家具的轮廓。我感觉到屋里死一般的寂静,心里莫明其妙地一阵跳动,爬起来推开了卧室的房门。床上,儿子正在熟睡,她也躺着一动不动,头发凌乱地撩过脸颊,地上的安眠药却撒了一地。我心里一沉,暗叫不好,立即抱起她冲出家门,然后开车直往医院跑。
天亮了,昏睡中的罗素雅醒了过来,看着病床床头的点滴挂瓶,她明白了一切,眼角淌下泪来。事情严重了,超出了我能驾驭的范围,我只好如实告诉了还蒙在鼓里的岳父岳母。下午四点,风尘仆仆的两位老人从另一座城市赶了过来。在妻子的病床前,岳母接受不了沉重的打击,立刻就晕倒在地上。岳父大人是一位六十多岁的老干部,平常有着不怒而威的仪容,这时他却给我跪了下来。他颤动着嘴唇,恳切地对我说:“晓明啊,我知道你是一个好孩子,看在我们老脸的份上,原谅她吧!”
面对两位善良的老人,我的眼泪哗地流了下来。我急忙抚起老人,硬着心肠答应了他的请求。妻子是他们的独生女儿,如果女儿离他们而去,他们怎么活下去?我是那么爱她,她也曾经那么爱我,当年她本来可以嫁给比我更有出息的人家,因为给她做媒的都快把她家的门槛踩破了,而其中大部分人家的家庭背景比我强。她顶着父母与亲戚的阻力与我结合了,我没有很好地保护她,现在我怎么能眼睁睁看着他们家破人亡的惨剧随时发生?即使分开,我也要给她一定的时间来缓冲。
当天下午,把妻子接回家里,稍事安顿,我就出了门。我去银行把那笔转移的存款重新转到了自家的帐户上,并且把房子赎了回来。
罗素雅出院后,由于吞食过多的安眠药,脑子里留下了后遗症,时常出现一些暂时性神经错乱,偶尔发出不可预期的一声惊叫。我怕她有什么闪失,请了长假在家陪护,尽量以我的温情去温暖她那颗脆弱的心。她父母很不放心,直到看着我们重新领取了结婚证才依依不舍地离去。
经过一段时间的折腾,终于又恢复了一家三口过日子的局面。表面上我们又结合了,但心灵已经包上了厚厚的隔膜,再也无法像往日那样交流。在她的面前,我始终开心不起来,整天一副冷漠的面孔;她也很少说话,做什么事总是小心翼翼的,生怕在我面前再犯什么错误。有时看到她,我感到特别的陌生,甚至不敢相信她就是以前那个让我爱得死去活来的妻子。我也曾试图重新接纳她,但心中始终走不出那团阴影。可能是爱得越深伤得越痛吧。我们之间就这样竖起了一道厚厚的玻璃墙,看得到对方的存在,却再难感受对方的温度,生活中也没有朗朗的笑声了。
每天晚上睡不着的时候,我总会想起以前相亲相爱的细节,这一切都渐行渐远了,有时候我特别恨自己过于优柔寡断,才会在死亡的婚姻中苦苦挣扎。然而当我看见孩子对她亲密无间的依恋,跟她在一起尽情地嬉闹时那种无人可以替代的情景,我怎么也鼓不起勇气再跟她说分手的话。
春天的气息日渐浓郁,我们的生活慢慢趋向原来的轨道。一个南风轻拂的夜晚,月光如水一般从窗户洒进来,床头桔红色的灯光营造出一片暖色的氛围。她穿着窄片儿的内衣安娴地躺着,肌肤显得那样地柔美。我的心里一阵暗涌,潮起了对她*体的欲望,我不由伸手轻轻地抚摸她。她温顺地望着我,似乎在鼓励着我,并舒展开身子尽力配合。由于心底的卑怯而流露出来的讨好的神态再一次让我想起了她偷青的镜头,我的手像被蝎子蜇了一下猛然一缩,高涨的欲望像潮水一般消退了。
我起身下床,默默地走到阳台上,凭栏远眺,对着一轮浩月,心底发出一声沉重的叹息。楼下的花坛间,花木正茂密地生长着,枝叶抚疏,花影摇戛,在轻风的抚慰下沙沙作响。多好的夜色啊!“待月西厢下,迎风户半开,隔墙花影动,疑是玉人来”我又想起《西厢》的妙句来。在这样美好的月夜,最适合发生玉人幽欢的故事了,犹如我们当年花前月下的海誓山盟。然而此一时,彼一时也!一样的月光,不一样的心情, 爱情已死,佳期不再,阳光之后是阴霾。
身后,隐隐地传来啜泣的声音。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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