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学生家里阳台上的花盆中，我见到了一株让我感到希罕的花卉。不，准确的讲，应该是一株植物。那植物藤蔓状，梅花形叶片，其藤蔓发端于花盆的土壤中，沿着主人专门为其搭架的半拱型的蔓架向上攀援，亦呈半拱状。它的藤蔓上稀稀疏疏地垂吊着几枚或青或黄的果实，那果实，小儿拳头般大小，外貌有点丑陋，果实表面坑坑洼洼，疙疙瘩瘩，给人的心理感觉不很舒服。

我便问学生：“这是什么花？”

“癞葡萄。学生答。并解释说，癞葡萄是葡萄的一个品种，与其他普通葡萄是兄弟关系。个头大，果实表面疙疙瘩瘩，有点像癞蛤蟆，所以被称为癞葡萄。

学生的解释让我半信半疑，信在关于癞葡萄得名的来由颇有些道理，癞葡萄的表面确与癞蛤蟆有点相像。疑在这等皱皱巴巴疙瘩瘤丘的玩意儿，怎能与光滑晶莹的葡萄为同一个家族？但疑惑归疑惑，我毕竟不是植物学家，没有在这一领域刨根问底，做深研究的雅兴，因而就此搁过。

然而，过了两天，在大街马路口的地摊上，我竟意外地发现了被学生称为癞葡萄的玩艺儿。摊售者是个很有一把年纪，头发白多黑少的老头，衣着破旧而皱巴，如同他的脸一样，折皱陈年，经历了许多风和雨。我估摸老头儿的年龄不会低于65岁。如此之大的年龄还不在家中颐养天年，而是冒着火一般的骄阳摆地摊，不知是儿女不肖不孝，生活窘境所迫，还是发财之心不泯，老有所为，总之，他不大像命运的宠儿。尽管我与赵公元帅关系并不融洽，不常蒙受赵大人的关爱，但与那老头相较，便生出些许的欣慰，同时同情心也乱冒出来，再加上为金黄鲜亮的癞葡萄的诱惑，就凑了过去。

“大叔，这是什么东西？”我问　。“癞葡萄”。老头回答。　

“它和葡萄是属于同一类水果么？”“嗯------”老头儿点头应着。

“好吃吗？”“嗯，好吃-----甜！”老头明确回答。

“怎么卖？”我问。老头答：“一元一个”。

“买5个。我说。

那老头便开始为我挑选，先选整个篮中最小的一个，再选篮中唯一的烂果装入为我准备的塑料袋。我便有些来气，改变主意道：“算啦，就要两个吧！把那坏的换一下。”

付钱后提着向前走了几十米，拿出一个擦了擦便咬，天哪，苦而涩。正想：上当，这东西不能吃，可同时有了新发现，那被咬开的口子露出指肚大数枚艳红颗粒状物，娇艳欲滴，异常可爱，我立即订正自己的想法：大概能吃的是这红红的玩艺儿。拣一粒入口，果然，绵甜可口，但只是很薄的一层，内含硬硬的果核般的东西，食掉绵甜部分，吐出硬物细看，小西瓜籽般大小，浅棕色，呈棱型不规则状，以齿轻嗑分为两瓣，仁苦涩。

此时，我的大脑突然冒出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这玩艺儿好像在哪里见过，甚至品尝过，记忆以极快的速度搜索着尘封的往事，突然一个影像跃入脑海并渐至清晰：大约是七八年前，从菜市买回几条苦瓜搁入柜橱，一时忘记食用，待过了几日发现时，已变至金黄而软绵，挖瓤时只见内里竟变的彤红一片，籽粒硕大如熟透了的枸杞子，煞是好看，撩人欲望。我便忍不住搁入口中一粒，尝尝，甜滋滋的味道不错，吮去外层后留下的也是眼前模样的小瓜籽，嗑食时其仁亦是苦苦的味道。只是当时不知那红红的甜甜的外层是否可以食用而不敢造次，仅食一粒而打住。

如此来说，眼前的所谓癞葡萄，竟是当年熟透了的苦瓜，而不同之处在于当年的苦瓜个头大而长，眼前的癞兄短而小。而这极可能是癞兄品种劣差且营养不良的结果，原来如此。

为了证实我的猜断，当日买回两条苦瓜，放置几天色泽变得金黄。再与留存的另一只所谓的癞葡萄作对比，解剖品尝，竟全无半点差别，以此而论，我的猜断完全正确。

却原来，癞葡萄的族兄应该是苦瓜。而与葡萄家族该无族亲关系，至于叫做癞葡萄，不过是商贩为多赚几分蝇头小利而攀结富贵的惯用把戏，就如将罕见但并无几多营养价值且口味并不见佳的瓜果冠以人参，富贵，仙人等名号加以兜售一般，并且以讹传讹，谬语成真。

由此，我不由地联想起《吕氏春秋》上的一断话：“夫得言不可以不察，数传则白为黑，黑为白。故狗似矍，矍似母猴，母猴似人，”再有，从：“吾穿井得一人”到：“丁氏穿井得一人。”由‘得一人之使”到‘得一人于井中’这中间的差异不可谓不大。

本来，人和狗不同族类。但因传言者的不辨少察且添枝加叶，以讹传讹，以致狗成了大母猴，母猴像人，人则似狗。本来是掘井之后不用外出取水，省出取水之人等于多得到了一个劳力的意思，竟成为挖井挖出一个活人。由古推今，传言不可信之。尤其，那些和功名利禄攀了亲结了缘的新闻八卦及宣传广告，谁信谁掏钱，且做好承受失望乃至绝望打击的心理准备，当然，浑水摸鱼或另有所图可另当别论。

不过，我花这两枚硬购得的这‘上当’一点也不后悔，因为我的‘得’已远大于‘失’。

其一，这‘癞葡萄’如若和自己的本家族兄苦瓜混放在一起当做疏菜来出售，必定会受尽屈辱而一钱不获，而换一种活法或说法，另辟蹊径，改变用途，或作观赏植物，或以红透了的瓤中之籽充作水果供人食用，便身价倍增，这其中不乏生存的智慧。

其二，那卖癞葡萄的老头命运不济，本来可怜且令人同情，但他愚蠢的小聪明和欺心让他变的可恶而令人生厌。一个人不受命运的宠顾并不算悲惨，但他若连自重自爱之心也失去，那才是真的无可挽救的悲苦。即使是坏蛋也不肯垂青一个既无能又处处欺心，连关照他的客户也不放过的可怜人的。孔子说：三十而立，四十而不惑，五十而知天命，看来这位孔圣人的话不尽然，比如这卖癞苦瓜的老人，三十不立，六十出头却依然大惑，不懂得欺人即欺己的道理。想一想，把一颗欺心赠于他人而他人拒绝接受，那么这礼物是谁的？

其三，知道了癞葡萄即是苦瓜一族，并从中悟出世间有许多以讹传讹甚至以诈传诈的假名堂，需要我们用心灵和大脑来甄别，去伪存真。真理永远也不可能靠嘴巴获得。

花两枚硬币而获得如许道理，值。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