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江南,雨染平湖.你是那风中高歌的少年,轻舟八尺,采莲而来.我是那湖心水湄,守着最后一缕莲韵的荷花,在秋风秋雨中,默立含笑.
你是采莲而来,轻舟凌波,舟上,是那饱经沧桑的容颜,是那瘦削的身影.我已是残荷枯叶,行将陨殁.你来时,携一湖风雨而至,布衣长衫,船头独立。你来时,与我四目对视,凝眸而笑。你笑得沧桑而淡然,如雨后群山远烟。而我,无声地从枝头跌落,笑容凄然,朵朵花瓣,散若风中飞雪,落于湖面,一湖清香,便是十里莲韵。
我无声地从枝头跌落,那爱惜芳心莫轻吐的莲子沉入水中,化成沉香,沉入水中的荷香。我始终记得你愕然而惋惜的面容,斜风细雨中,你欲走还回首,空对落花满湖。我也不曾忘记你锁紧忧愁的眼眸。不知终究是有何千古伤心事,是羁旅天涯?抑或无家可归?
我沉入水中,两岸柳叶未残,岸边的孩童依然嬉戏。只是,我沉入水中,无声的下沉。淡淡的泪痕,无奈的微笑。你双桨而去,苍凉而沉重的太息,孤独行走在风雨中的背影。
沉入水中,黑暗将我包裹,我沉沉睡去,眼底离泪,诉不尽今生离意万千。只是,我知道,在未来的某一时刻,在生命的下一个轮回,我依旧会长出湖面,一如曾经,不是曾经。
我是你曾经失落的莲子。在冰冷的湖底沉睡了五百年,五百年后,风雨几度,岸边的绿柳早已老去,嬉戏的孩童早已睡成黄土垄中的枯骨。而我,从睡梦中醒来,从五百年的睡梦中醒来。醒来之时,我依然记得五百年前那撑船而至的游子,依然记得他疼痛的眼眸和紧锁地眉头。
含羞举袂,环视湖西,五百年了,天依然是那样澄明,地依然是那样广博。湖水,还是一席绿波。只是那曾与我邂逅风雨中的人呢?他到哪里去了?他是生是死?是否早已消失于人海?是否早已将我遗忘于五百年地沧海桑田中?
不可知,不可知。生命就是如此这般。我依然立于湖西,一如五百年前。夏日溽暑,秋夜微凉。时光一寸寸地从我身旁流过。渔夫的渔网早已是补了又补,湖中鱼虾,早已是子孙满堂。湖边浣衣的女子已嫁为他人妇。而我,依然,立在湖中,浅笑含颦,静待。五百年前,他携风雨而至,五百年后,焉知他不来?
我静默等待。也许,等待,就是我的宿命。注定了的前世的相离离失,注定了的今生的孤苦等待。北去的清风告诉我,曾在那塞北大漠中听到过他的箫声,我托清风带去我遥远的问候,漂游的鱼群告诉我,曾在那大海之畔听到过他慷慨悲歌,我请鱼儿带去花笺尺素。日月流年告诉我,曾见他在高山之上长啸,在落日残照间,剑气冲天。我扯着日月流年的衣襟,问他,可否带我走过万水千山前去寻他?日月流年摇头叹息,花白的胡须垂在我身边,不可,不能。五百年,早已是换了人间。他怎能在五百年后重现?我黯然点头,任日月流年走去,远去。然后,将一日一月等成沧桑流年,流年之中,我心自不变。
临水自照,曾经的曼妙容颜已瘦损于西风之中。我无奈地笑,唱一曲,一曲莲的心事,我是你五百年前失落的莲子,每一年为你花开一次,多少人赞美过莲的心事,谁能看懂莲的心事;我是你五百年前失落的莲子,每一年为你心碎一次,多少人猜测过莲的心事,慢慢风干变成唐诗宋词。
秋风秋雨又至,只是那风雨之中的人不曾归来,也许,此地本不是他的归宿,他何用归来?雨中灯火欲睡,山中菊香欲燃。我唱着一曲,一曲清音两断肠。然后,容颜凋零,一如五百年前,朵朵花瓣,飘落湖面,如木兰小舟,载着四年,载着五百年地期待和忧伤,驶向未知的远方。
我再次沉入水中,再也不会,不会醒来。可是,如果,只是如果,如果我睡去之后,那人蓑衣而至,落日残照间,疲惫的身影,箫剑柔情。果真如此,那人面对一湖莲韵,满池萍碎,会有何感慨,是否会暗自垂泪?离散一生,又错过一世。
我是你五百年前失落的莲子。五百年后,风雨之中,待君不至,从此,所有的前尘往事淹没于沧桑流年之中,我不会再醒来,亦不会有人提起,提起莲的心事。
我只是,只是你五百年前失落的,一颗莲子。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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