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烟雨人 ▷

父亲的父亲山野顽石

发表于-2011年07月27日 晚上8:25评论-6条

码头村是临淮县边缘的一个偏僻小村,很久以前是较为重要的水运码头,人口虽然不多,但从上水正阳关开往蚌埠的长班船一天停靠两次,再加上上水下来的大小商船在此停靠几日,船上的男女老幼离开大船,走上码头村的小集镇添置粮柴,购买油盐和手底下使得小物件,一时间倒也形成了码头村的短暂繁华。可是到了公元一千九百九十年,小中巴车成了主要的交通工具,随着慢如老牛的轮船在淮河里消失,码头村也一改往日的热闹,日渐萧条,越发显得偏僻。

发往县城的中巴车拉着稀稀拉拉几个到县城办事的乘客,天不亮就顺着村子的主干道不停地鸣笛,下午四点半再从县城返回。睡过了头的想走走不掉,在县城里误了点的想回回不来。放寒假了,朱腾飞从省城回来乘坐的大客原本在四点半之前是可以到县城的,谁知中途遇上堵车,朱腾飞在车里不时地伸头望着前边还没有挪走的车辆,再看看手机上就要接近四点半的数字,心急如焚。恨不得自己能有孙悟空一样的神功,用手一指就能轻轻巧巧地将堵在前边的汽车移走。好不容易等到前边的汽车陆续开走,时间已过了四点半。

天灰蒙蒙的,阴得很重,朱腾飞望了望车窗外暮霭沉沉的原野,紧蹙着眉头,心里泛起一丝不平:为什么我就该是农民的儿子?我怎么能生在那鬼地方?想到这里他无奈地叹了口气,并将右手里软鼓囔囔的方便袋递交左手,腾出右手拨通了家里的电话:

“爸,今天堵车,我没跟上班车,你来接我吧?”

朱腾飞没好气的话里充满了无奈。

“小飞,你别急,我一会就到。”朱平常慌忙挂上电话,急急地推出摩托车,三下两下踹响了发动机后,迅速转动着右边的手柄,破旧的摩托车,如加大油门爬坡的拖拉机不停地突突着。妻子提着火钳从柴烟缭绕的厨房里钻出来说:“你把棉背心套上,再穿上大衣,刚喝了药,不能让胃再受凉了啊!”预热了一会,喘着粗气,冒着蓝烟的摩托车便消失在坑坑洼洼的乡村路尽头。

大客到临淮县城的时候,街上已是灯火通明。汽车还没停稳,朱腾飞就挤向车门。“噗”的一声,大客的气压泵已将车门顶开。虽然朱腾飞知道这时抢上那么十几秒乃至更长一点时间下车对于自己来说都毫无意义,但还是急不可待地抬脚跨出车门。偏巧他的眼睛不好使,没看清车门前的一个小坑,他的前脚刚好落在了小坑里。随着不由自主的一声:“哎呦——我的脚”,钻心的剧痛就袭上他的心头。此时昏暗的路灯光里已有小片的雪花不紧不慢地翩跹着,朱腾飞提着装得软鼓囊囊的方便袋,一瘸一拐地走向路灯柱,他是想父亲接他时,更容易搜寻这个明晰的目标。朱腾飞靠着柱子,尽可能地使崴了的右脚以最舒适的位置翘起。他望着来来往往一晃而过的小汽车,陷入了无限的向往:现在自驾着一辆桑塔纳2000,到家时摁响喇叭,引来左邻右舍艳羡的目光,夸赞的话语,拉开车门掏出软中华给乡邻打上一批,那种高人一等的风光感觉才是真正的幸福呢?不,应该是丰田凯美瑞,开学的时候蹭同学父亲的车到省城就是丰田凯美瑞。自排挡,真皮坐垫,电动窗门,置身其间,那种享受、优越之感可是无可比拟。

“小飞,快上车吧,昨天的预报,一会可能要下大雪呢?”

骑着摩托车风尘仆仆赶来的朱平常打断了朱腾飞的憧憬。

“爸,我的脚崴了。”

“啊,怎么崴的?严重吗?到医院拍个片子看看吧?

朱平常乍一听到这个消息,心疼坏了,焦急地一连串问着。

“没事,回家贴上膏药就没事了,快走吧!”父亲牵挂似的关心在朱腾飞的心里并没泛起一丝感动的涟漪,他不耐烦地说。

朱平常不再说什么,只是感觉心里有一丝说不清的沉重,他小心翼翼地将儿子的方便袋绑好,发动摩托车,载着儿子往回行驶,雪越下越大,一个劲儿地在车前的灯光里舞蹈着,不断地向身后飞去。

到了家,爷俩都成了雪人。朱平常顾不得脱去大衣 ,连忙将儿子扶到凳子上,蹲下身子查看儿子的脚伤。蹲下去的朱平常的脑袋就在儿子的胸前,使得朱腾飞将父亲缩在衣领里的脑袋端详得十分清楚,那是怎样的一个脑袋啊:花白纤细如雏鸡茸毛一样的头发环绕着头颅的后半圈,肉红色的顶部光滑如砥,高低不平的浓密的胡子长在沟壑纵横的瘦削的脸上,看上去就像灌木丛生的沟沟梁梁。这沟沟梁梁就是他——朱腾飞从中学到高中再到大学那成沓子的钞票刻下的,这其中包含了多少生活的艰辛和不易啊!想到这里,朱腾飞心里的热血在涌动,鼻子里有点酸酸的感觉。然而这点小感动就像雨天的闪电稍纵即逝,脑子里依然是因为误点带来的对这个曾经生他养他的地方的憎恨!

朱平常轻轻地脱下儿子的运动鞋,小心翼翼地褪去袜子,儿子的脚面已经红肿,朱平常将儿子的脚轻轻地放下,站起身来对着厨房喊道:

“国珍,小飞的脚肿得很,你把饭菜弄好,让小飞先吃,我去他爷的坝塘边够点槐枝,好给他熥熥。”说完还没等妻子搭上话,拿着电筒就消失在漫天的风雪里。

大跃进时,朱腾飞的奶奶收工时因偷偷带回两个胡萝卜,被队长朱马虎子发现了不但把她打了个半死,还要她顶着破鞋在生产队会上进行批判,说是杀鸡给猴看。朱腾飞的奶奶被朱马虎子连打带羞辱,气不过,撇下不满周岁的儿子,一根绳子就结束了性命。妻子死后,他的爷爷朱茂生带着儿子朱平常便开始了漫长而又艰苦的日子。小叔小婶看他一个大男人忙完了地里,到家了还要像女人一样针头线脑地忙活,张罗着给他再续弦,他一直都不同意。他说晚娘心狠,怕对孩子不好,自己心里难过还没办法。自此以后朱茂生上工时把儿子交给小婶子看管,下工时再领回家,农闲时就到沟塘里逮鱼摸虾,雾冬寒夏,从不间断。他自己省吃俭用供养儿子上学,直到高中毕业不能继续升学。就这样他为儿子辛劳着,节省着,等儿子娶了媳妇生下小飞后,他觉得孙子就是他的希望,他想孙子的未来幸福就是他的责任,他过去为儿子节省,现在还想着为孙子积攒。可是自己年纪大了,粗重的活儿干不了,能怎么办呢?他前思后想,谋干上了坝堤护堤员这个差事。护堤员不仅有补助,还能无偿地种二亩护堤地,另外隆冬了整修河坡上的树枝,打千把两千斤劈柴也是一笔不小的收入。

他找到在村里担任书记的堂弟,软磨硬缠,堂弟拗不过,请了一下河道修防所的一拉子干部,算把这事搞定了。朱茂生欢天喜地地搬进了护堤房,开始了为家庭发挥余热的孤单生活。他平日里的生活极其简朴,除了买点烟叶,花不掉一分钱。无论冬夏,衣服是补丁摞着补丁,剩饭菜舍不得倒掉的,总是热了又热;刷牙呢,那就大可不必了,他认为刷牙不仅费事而且费钱,自己是黄土都涌脖颈子的人了,这辈子没刷牙,牙不但没掉一个,从来都没疼过,焦脆的东西也照吃不误。

刚下雪的时候,朱茂生就吃罢了晚饭,掩上门黑灯瞎火地坐在床沿一边吧嗒吧嗒地抽着旱烟一边在想:要不是这几年做护堤员弄几个钱贴补孙子上学,儿子恐怕为了小飞上学,就是再怎么生腾,亲戚邻居的账多少还是会少一些的!想到这里,他挺了挺佝偻的腰板,一种“英雄不减当年”的自豪感在心里油然升起。于是他在心里光大着这几年的辉煌成就,开始逐项盘算着这几年的收入。

“吱——”的一声,朱平常披着一身雪花推门进来了。

“阿伯,你怎么不开灯?”朱茂生没有直接回答儿子的问话,顺手按亮了只有五炽光的灯泡。

“下这么大的雪,你来弄什么?”

朱茂生望了望儿子满身的雪花,略带心疼地责备。

“小飞回来时脚崴了,肿得跟发面馍馍样……”朱平常描绘着儿子的伤情,语言里充满了心疼。

“我来去够点笨槐枝,你拿回去给他熥熥,回头再贴上膏药。”

没等儿子说完,朱茂生就接上了儿子的话。

“你把树铲给我,黑灯瞎火的,还是我去吧。”

“你的胃又不能受凉,再说那拐子你也没我熟啊。”说着,朱茂生欠起身子,下了床沿,不由分说地拿起久已不用的树铲走出门去。

这棵笨槐树长在坝塘的斜坡上,稀疏的树冠向塘里探着。靠近塘岸的斜枝早已被村民们采割得不剩一枝,要想采割,只有树冠。朱茂生来到塘边,用手电筒照了照,然后放下手电筒,觑准位置,拿起树铲,向笨槐树冠的一株枝桠处奋力铲去,谁知树铲却偏离了预想的位置,树铲落空了,惯性的力量使朱茂生失去重心站立不稳,一头栽进了坝塘里……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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审核:文清精华:文清
☆ 编辑点评 ☆
文清点评:

小说中的故事,是生活中的现实,
现在现实的生活让我们看到了艺术作品中的故事,
看到文章的最后,让读者的心沉了下来。
真想知道后事如何?

文章评论共[6]个
风儿那么缠绵-评论

拜读欣赏老朋友的好文章,问侯一声夏天安好!at:2011年07月28日 清晨7:59

山野顽石-回复感谢朋友光临,顽石上茶了! at:2011年07月28日 下午5:12

云朵儿m-评论

欣赏了,问好作者,期待作者更多的佳作!at:2011年07月29日 上午11:55

山野顽石-回复感谢朋友光临,问好朋友! at:2011年08月02日 晚上8:24

山野顽石-回复感谢朋友光临,问好朋友! at:2011年08月02日 晚上8:24

幽竹雪-评论

问好朋友at:2011年10月06日 晚上11:2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