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是那条永远修不好的山路,还是那张破旧的三菱车,我和大刘颠簸在下乡的途中。极度的疲惫,有点昏昏然的感觉,但又想到我们的目的地,那个河谷中的小镇,那个曾经受过灾难的村子,心里不知道是什么滋味。
这个盛夏,蕴藏了太多故事,连天气也是。刚刚还阳光明媚,忽而就大雨倾盆。看着灰蒙蒙的车窗外,看着泥泞的路,我想起了那年,也是这样一个日子。
有首歌叫2002年那场雪,但那场刻骨铭心的灾难,也发生在2002年,发生在一场阳光一场雨之后。
山山相叠之中,大山经年累月,春开花,夏披黛,秋丰腴,冬如阑。山中的人们,日出而作,日落而息,默默而代代生存在其中。谁也想不到,几场暴雨之后,一场泥石流突如其来,把那些古老的村寨,瞬间掩埋在泥土下,空山新雨后的景致,一时成为满目疮痍。
天灾不可抗拒,人情温暖万家。一时间,上下伸出援助之手。那年,我带着十多人组成的工作组,星夜兼程,冒着大雨,肩上还得扛着送给隔断在山里人的食物和衣被,前往受灾最严重的一个叫“大口”的村子。
那些山路真的难走,还有不断滚落的泥石,危险时刻在身边。队员中,有两个胖乎乎的,让他们拿着最轻的东西,仍然气喘吁吁。我开玩笑说,真是老肥猪,即使什么东西也不带,你们屁股上那两团肉,也够你们扛的。
时间所迫,就把他们两人摔在后面,留一点水和食物给他们,让他们慢慢爬。从清早出发,步行30多公里的山路,傍晚时分,我们到达了一个坐落在山腰上,那个受灾最重叫大口的村子。不知道他们老祖先是如何选择这里生存的,陡峭的山,就紧贴在村子后面,那些可恶的农业“专家”,让他们在山巅种上核桃,那些古老的树木就被砍伐了。
一个村子惨不忍睹,雨后的残阳,照在一片废墟上。从山顶滑落的那些泥石,覆盖了40多户人家的寨子。由于泥石倾泻下来的时候,是在夜间,人们都熟睡了,于是,除了寨子脚几户外,大部分人家被活活掩埋。
我们满身泥浆到达的时候,在事发第二天凌晨赶到救援的军分区官兵,已经把活下来的受伤的人,从泥沙里盘出来,安置在离事发地不远的一处山包上的帐篷里。
随行的有两个刚毕业的女大学生,招收在卫生局下面的疾病防治中心,带他们一同去,是为了防疫的需要。小女孩不知道忧愁,一路嘻嘻哈哈。
莫名其妙的,这场灾难,就死了40多人,活着的人,欲哭无泪。一一安置了他们的食宿,我们一行人就累得睡在山路边的空地上,帐篷有限,扯块塑料布,躺下后就很难爬起来。两个女孩被安置在我们几个大男人中间,等我夜间起来巡查的时候,她们不见了。找到了安置群众的帐篷里,才发觉,她们正忙着给群众包扎伤口,量体温。
看到和着雨衣,满身泥浆,就睡在泥泞地上的解放军战士,他们就连遮雨的塑料布也没有,我心里无限感慨。
第二天天蒙蒙亮,雨还在淅淅沥沥的下着,我接到指挥部的通知,叫带几个人赶回去背粮食。我先起来,看到一个十四五的小女孩,满身淋得湿淋淋的,在寨子脚的废墟里边哭边刨着泥沙。
是她的亲人,还在泥沙中。但那里还处于危险之中,我把她拖了回来,交给了军分区指挥部,不让孩子冒着危险去乱刨。
这孩子后来成了孤儿,但很荣幸的是,市里的一个领导来到后,认为干女儿,把她带到市里读书去了。也不知道现在怎么样,相信一定过得很好的。
我们到达的头天傍晚,啃了点青玉米,就什么东西没吃,带人回来指挥部背粮食的路,比之去时候更难走,泥沙堵塞,步步危险。带的水喝完了,没有带一点食物,路边的水不能喝,又渴又饿,双脚淌在泥浆里,每迈动一步,异常艰辛。感觉从小长这大,还没有这样的艰难过。
等带人爬到设置在乡镇指挥部的时候,我躺在地上爬不起来,喝下了两瓶社会爱心人士捐赠来的矿泉水,才慢慢恢复。分管的副县长对我,美泉,让他们背粮食回去,你带上四个人,去另外一个受灾的地方。
那地方拉祜话叫“旧哈”,离指挥部就10多公里。休息了一会,吃了快餐,我带上县上抽调来的四个人赶去。这里损失没有大口严重,但有个村子,专家看后,山后的大山,有可能发生泥石流,动员村民搬迁到安全的地方。那些村民就不搬,让我带人去做工作。
到达的时候,有个县上来的老同志,带着几个人早一天已经到达,由于他工作方式问题,和村民发生了纠纷。好心办坏事的事情,很多时候是会发生的,群众不理解,问题是如何让他们理解。
这样,一驻扎下来,就是10多天,每天,逐户逐人,找他们谈话,拉家常,和群众同吃同住,贴近和他们的关系。等动员他们全部搬到安全的帐篷里,完成任务后,我和一起去的几个队员已经像野人一样,脏得无法形容的衣裤,脏兮兮的胡子头发。指挥部发的两双解放鞋已经踩得露出脚趾头。
一方有难,八方支援,这灾难,不仅仅惊动了中央领导批示,社会各方面的捐赠,民兵和住当地的武警等官兵,机关所有干部也全力以赴,抢险有条不紊。
这其间,发生了太多感人的真实故事。
时光流逝,转眼8年多过去了,借下乡办其他事情之机,我想到当年受灾最严重的地方看看。
开车的大刘师傅,是当了13年志愿兵转业回来的,车开得很好。
那个河谷中的小镇,而今已是“旧貌换新颜”,城镇化建设的推进,才几年的时间,建设得如山中一颗璀璨的明珠。那条奔流不息的红河,九曲十八弯,从小镇前面流过。由于地处亚热带,木棉花早已挂果,凤凰花灿如朝霞,槟榔树挺拔俊秀,双季稻谷的早稻,已经沉甸甸的金黄色,不久就可以收割了。
小镇上住的,全部是傣族。这地方的傣族,不同于西双版纳和德宏的,叫花腰傣,经几次国际学术研讨会研讨,说,他们是古滇国皇室后裔,古滇国消亡以后,他们几经迁徙,才在此定居下来的。从他们那些优美的服饰,奇异的风俗,是可以看出来一点端倪的,前年在修红河大桥的时候,在河西岸,还挖出了一套古羊角编钟。于是,县上的领导欣喜若狂,说,要发展旅游。
一山分四节,十里不同天,是这里最典型的气候特征。住在小镇上的是傣族,而住在山腰上的是彝族、哈尼族、拉祜族。山之间的小盆地,当地人叫“坝子”,这小镇就在红河边的坝子上。坝子里气候炎热,到了山腰,就气候寒冷,其实,从坝子到山腰,很多还没有十里路呢。
当天,我们住在小镇上,极目当年泥石流洗刷过的山,而今已是郁郁葱葱。南方气候特征不像北方,四节分明,冬季很少下雪,山一年四节苍翠,碧绿。
第二天上午,在小镇上办完事情,在分管农业的副镇长带领下,我们一同前往大口村。当年的泥土公里,而今已是弹石路面,虽然有点颠簸,但不会打滑。
看到雨后美丽的山色,我心中感觉很舒坦。那个拉祜族的副镇长说,2002年灾害以后,国家派了泥石流治理的专家来,经过仔细勘测,提出了治理方案,国家和省里专门拨了专款治理,修沟打坝,恢复植被,一个个受灾的山村,该搬迁的搬迁,该治理的治理,已经恢复了,加之几年来的新农村建设,很多村子,比以前建设得更好了。
当年受灾最重的大口村,上海人对口支援,全部人口搬迁到了一个比较安全的地方,建设起了一个崭新的村子,当地人叫“上海新村”。
先到了那个曾经被泥石流掩埋的村子,我看到的,是葱葱郁郁的竹林,后山上,泥石流的影子依稀还在,但那些种植的经济果木林,已经退去,只有林业部门种植的云南松,长成小碗口粗的小树了,在清爽的空气中,随风沙沙作响。
说到那个女孩子,副镇长说,那孩子大学都将毕业了,市里的那个领导,像待自己的孩子一样,多年来好好领着。孩子也很争气,那年高考,以高分考起了云南大学。
辗转到了新建设起来的“上海新村”,我的眼前一亮。那在山坳间共三排青砖碧瓦的房屋,和城里有钱人的小别墅一模一样。山里人世代以来,人畜混居,而今,猪牛羊骡马等牲口,单独建在离村子不远的地方。他们的田地,是国家“基本农田建设”项目,成百亩整齐的在一条小溪边,田里的玉米,红花白穗,在阳光下轻轻唱歌,预示着收获。
雨后初霁,空气中丝丝沁凉,远山,一条彩虹横跨,站在公里边的山巅,抚今追昔,有种舒心的感触,沁入我的骨髓……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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