校园里水井旁,生长着一棵柔枝茂密的老垂柳。那柳树,历经半个多世纪的风吹雨打,至今仍蓬蓬勃勃、靓姿英发。斗转星移,学校巨变,整座校园不见了昔日的容颜,历史的烟云早已飘散荡尽。然水井和垂柳依旧在,他们成了学校历史的见证者。清风拂柳,窃窃轻语,仿佛在把一个历经磨难的老园丁的故事述说……
二十世纪五十年代初,年轻的他从遥远的江南水乡毅然踏进这所偏僻的山镇校园,并随身带来一株垂柳幼苗。一株小小的江南柳苗深深寄寓着他对山区教育事业的一腔衷情。于是,他亲手将柳苗栽在水井之畔。年青浪漫的的他即兴吟诗言志,并请来一名老石匠将诗句刻写于井石之上:“痴情播下一点绿,期盼来日柳成荫。”
正值柳树自由、茁壮成长的时候,一场政治的清风苦雨无情地向他袭来。整风反右运动中,他被错划成“右派分子”而成为长期批判斗争、监督改造的对象。又因他出身于书香门第家庭而又在井台刻写“怀有恶毒寓意的反动诗句”而被戴上“右派加反革命”的双重帽子。从此,他拖着沉重的精神镣铐忍辱指教于三尺讲台。漫漫长夜,给予他慰籍的唯有那颗柳树。夜半,月亮缓缓地爬上柳梢,他悄悄地起床,独自坐在讲台垂柳下,苦苦地痴情仰望枝罅隙间治治移动的月影,思念家乡思念亲人的悲苦心情油然而生;凝视朦胧的袅袅柳丝,思绪纷乱、忧伤、怨忿交加、浓云惨雾般笼罩了心头。此时,被教友们称作“苦吟诗人”的他就只有用诗词来排泄内心这等复杂的情感。于是悄悄地回屋,借着窗口皎洁的月光,秘密地写下《忧伤柳树》《、念奴娇?盼郞归》、《卜算子?柳相印》、《七律?忆江南》???????
多少个痛苦寂寞的深夜,他苦苦地徘徊于柳树下构思诗篇,又苦苦地回屋伏案飞笔改写
––––––就这样,她以诗词为伴侣,自我抚慰创伤累累的心灵;诗词曾给予他活下去的信念和力量……
1966年初夏,一场突如其来的急风暴雨袭击了柳园的那颗垂柳.其后,跟踵卷来的便是史无前例的“文化大革命”。学校造反派们的枪口首先瞄准了他。为寻找他新的“反革命罪证”,造反派们野蛮地闯进他居住的黄草泥屋,翻箱倒柜抄出了一大摞“反动诗词稿”。从此,一场旷日持久的残酷揪斗批判使他更深地陷入苦难的深渊。之后,他被剥夺了上课的权利,终日被强迫打扫厕所、喂猪垫圈、伺时打铃。遥遥无期的劳动改造,反复无常的揪斗声讨,年纪轻轻地他被摧残得伤痕累累,一头茂密秀发掉得光光的。他绝望地挣扎,深夜半夜,偷偷地伫立于井畔垂柳下,无声地呐喊、诅咒、哭诉……
1976年10月一声春雷,驱散了紧锁在神州上空的阴霿,“文革”宣告结束。在教育界的拨乱反正中,党为他摘除了“右派”和“反革命”帽子,蒙受了20余年屈辱的他又重获得了新生。那天,他激动得扑到井台的柳树上,放声地痛哭起来,倾盆泪雨终于洗去了他地的历史沉冤。不久,他重新回到了阔别十余年的课堂……
数年之后,他被调离了本所校园。临走,他一一流连余校园的垂柳下……
岁月如流,光阴荏茬,已是花甲之年的他离开了教学岗位。退休之后,他携妻带子顾校重游。他久久地伫立于大柳树下思绪纷飞,往事历历涌上心头。临别,他深情地在垂柳下拍照留念……
据传,老人于新旧世纪交替之年因病去世。消息传来之前,学校突然接到远方寄来的一个印刷品邮包。打开竟是老人新近出版的诗词集《垂柳情思》。翻开扉页,老人的手书墨迹赫然入目:“谨以此集奉献于故校,敬请教正并存阅。”后面一页一帧作者的乳色照片,竟是故校重游时垂柳下拍下的那帧。老人去矣!而他亲手栽下的那株垂柳和他终生铸就的师魂和诗集却永远地留在了这所山乡中学校园里……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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