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眼前日新月异的生活变化来说，我感到百分之八十的欢喜。但不能不保留百分之二十的看法，那就是我惊奇的发现：现代的生活除了缺少一点安全感之外，迷信也奇迹般地死灰复燃了。只要逢年过节，你到我们乡下走一走，便可看到大多数家庭来祭拜天地鬼神的桌案。凑巧的话还会看到那些正在烧香磕头的虔诚男女。这与十年前的民俗简直有天壤之别。更令我吃惊的是很多的年轻人也正在加入这迷信的大军。这不由得使我想起了一位老人及他讲述的故事。

老人是我的一位邻居。在此说明一下，他已经去世五年了，终年八十六岁。从我记事起，他就孤身一人生活。他住在两间有古老历史的茅屋中，院墙则是一排参天的老槐树，而院外就是空气清新的田野。每到夏天的夜晚，我们便围坐在他的院子里，听他讲故事。其实他并不识几个字，不过从袁世凯到日本鬼子，从八路军到土改，他可是亲身经历过。我觉得那时听他讲故事还真是一件乐趣呢！

这一次自然也是他的亲身经历。十几年前的一个美妙的夏天夜晚，这个老人向我们讲述了这个关于“鬼”的故事。他说：

说到鬼上，我还有个可怕的经历呢，并且差点为此失去性命。那一年我为东庄的地主打长工，也就是二十八、九岁吧，反正当时鬼子还没来。那时的社会跟现在可不一样，野外到处都有野坟荒庙。又加上传说很多，“远了怕水，近了怕鬼”吗！就在咱村子南面八里远的地方曾有一座当年就荒废已久的古庙，盛传有鬼闹事，很不干净，就是白天一个人走过也会心惊胆战。谁不知宗祀庙呢！

那天我和东家去城里赶集，三转两转天就晚了。东家对我说：“你先带上这口铁锅回去，我今晚在城里她二姨夫家住下了。天不好，六月的天气，说不定就要下雨呢！”

我抬头看了一下天空，果然天边有云彩聚拢。我心里有些着急：“这么晚了，这么晚了。”“晚，不就十五里路吗，才刚没太阳。”主人斥责我。我不敢再说什么，赶快带了铁锅就走。刚出城，城门就关上了。我匆匆地往回赶，路上已没有几个行人，夜幕无情的降临了。更糟的是又起了西风。——六月西风当日雨吗。那时可不像现在这样的太平社会，路旁除了茂密的野草和庄稼就是阴森的坟地和树林。我心里直打颤，赶紧加快脚步，一路上直祈祷，可千万别下雨啊，等到家再下。可老天爷并不是我当得，很快乌云就吞没了天空，四周漆黑一片，没有一颗星星。狂风把路边的野草吹得刷刷响，时常从草丛里惊起夜猫子扑椤椤地从头顶飞过，我简直草木皆兵，生怕从庄稼里会钻出一个披头散发的吊死鬼来。但雨还是下了起来。我心里直叫苦，但周围又没有村庄，只得在加快脚步往回赶。

雨越下越大，这倒霉的雨。跟现在的旱天气可不一样，简直就像是有人从上面往下泼似的，我赶紧把锅翻过来扣在头上。就要到宗祀庙了，我心里直扑腾。路上一个行人也没有，雨一个劲的下，时常有闪电划过夜空，照亮这可怕的荒野，接着在一声震天撼地的巨雷。

在离庙有六七十步的时候，我停了一停，考虑是不是从别处绕过去。可到路边摸索着一试脚，田里早已湿的进不去。没办法，只得硬着头皮往前走，心里话，菩萨保佑，可千万别出什么事。离庙门越来越近了，我的心都提到喉咙眼上了。就要过门了，猛然间天空一道闪电，跟着一声战雷。天哪，不好。这时突然从庙里窜出一怪物，吼叫着扬手向我的头上抓来。铁锅啪地一声就碎了，我大喊一声，不顾一切的就往家跑，紧接着后面又传来一声轰隆的巨响。到家后一夜没睡好觉，浑身筛糠一般地发抖。第二天我就病倒了。

开始时主人还埋怨损失了铁锅。可后来我的病越来越重，他看了也着急。找了几次医生也看不好，请神家吓了三天神也不见效。众人都说我在宗祀庙遇见鬼，没治了。而且每逢下雨之夜我便惊恐万状，满嘴说胡话。东家一看如此这般，这般如此，便给了我半斗粮食让我躺在屋里等死。正当我一两天没吃东西，奄奄一息的时候，姑妈又领了位先生来，说是过路的，自称能医百病。我说看也没用，甭找麻烦了。姑妈说既然来了就让他看一看也好。

医生摸着我的手腕，神色忧虑的说：“病得不轻啊，时间不短了吧。”

姑妈说：“差不多有一个半月了。”

这时医生抬起头，有点惊奇地问：“一个半月。”

姑妈说，“也就是六月二十四下大雨的那天得的。”

“下大雨，”医生瞪大眼睛说：“噢，有门，快点把情况跟我说一说。”

姑妈简洁地述说了一遍。医生禁不住一拍大腿，叫了一声——好。哈哈哈，这就对了，真可谓一见双雕。弄得姑妈当时直以为医生中了邪。

姑妈和我都摸不着头脑，她着急地问：“先生，你有办法治他的病？”

“当然了，他这病，一不必用药，二不必请神，我保他三天复原。也就是你们请到我，换了第二个人，就是华佗祖师爷来，他也没辙。”

我们听到这里，都急着问老人：“他是怎么给你治好的呢。”

“哈，哈，他是给我讲了一个故事呢！”

“故事？医生给你讲故事治病？”

“是啊，当时医生是这样说的：且先说一下我的来历，我的家吗，此去向东四十里。一个月前，邻村请我去看一位病人，但怎么下药也没治好，细细一询问，原来得的是鬼病。也请了许多神家巫婆，但同你一样，现在也是到了黄泉路上望乡台的光景了。你猜怎么着，你那天在宗祀庙所遇之鬼，既此人也。”

我不由“愕”了一声，听医生继续说到：“那个人姓王，也是个农民。当天也去城里赶集，半路上下起了大雨，隐约看到路边一所房子，便躲了进去。他离城里远，不知宗祀庙的传说。否则他也不进去了。后来病了才知道那里闹鬼。当时他虽然躲在庙里，心里也害怕，手里且拾了块砖头壮胆。可怕事总有事，就在大雨倾盆之际，借着闪电，忽然看到远处走来一大头怪物。心里话，可千万别过来。他两眼直盯着怪物，只见那怪物停了停，又向一边地里走去。他心里正要高兴，忽见那怪物又摇摇摆摆走了回来，且走走停停。他心里的紧张劲就甭提了。眼看着那怪物就要进庙了，更加一道闪电袭来，怪物的大头光亮的把他的眼也照花了。他心里话，不能坐以待毙了，便大叫一声冲了出去，将转砸在怪物的头上，奋不顾身的逃跑了，结果到了家便卧床不起。

我们着急地问，后来呢？

“后来吗，我听医生讲完故事，立时就从床上蹦了起来。我们要留医生住下吃饭，他也不肯，他要急着回去救那位病人呢！再后来，那位王农民好了以后去城里还专门来看过我。我们都说了当时的情景后，大笑不止。他还感谢我，说，要不是你这个大头鬼，我还真活不到现在呢。要知道我前脚刚出庙，后头这害人的庙便塌了。不是你，多危险啊。原来，我跑后听到的那声巨响，就是这庙塌掉的声音。你们说，这庙该建吗？”

我们齐声答到：“不该，但后来呢？”

“后来吗？哈哈！”老人不由大笑起来。后来我就不再信鬼信神了，哪有鬼啊，净是自家吓自家。就是我那虔诚的姑妈，也甚至成了一个无神论者呢！”

谢谢朋友——再见！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