杂文不是诗。诗可以超然于物外,而杂文的每一个标题都充满了功利动机。它是入世的,它渴望改变世界;于是在诸多杂文报刊的报头上就打出了“革故鼎新,激浊扬清”这面大旗。煌煌八个大字,是杂文报刊的办报(刊)宗旨,无疑也是杂文作者的写作宗旨。然而在当今这多变而又是非难辨的世界上,现代化的包装已不再是商品的专利,这“故”和“新”还有标准吗?新鲜固然可以变得陈旧,而陈旧不也往往忽然又新鲜起来?今天舞台上那遍体馏金的布景,没准儿正是昨天腐朽得让人不敢沾边的货色改装的;而今天正被扫进旮旯犄角的废弃物,昨天就曾经被吹在九天之上。理论家当然在昨天和今天都能天花乱坠地讲出一番冠冕的道理;反正人嘴两张皮,怎么翻弄都行。你说,这“故”和“新”如何辨别区分?当然,客观标准还是应当有的,正如南方有个太阳,北方有个北斗,这标志混淆不得。但假如,整个社会被高热弄昏了头,生物场紊乱,失去了方向感怎么办?明明面对着太阳,却硬把它看成北;明明是北斗所在,硬觉得它是南!再假如,迷惑于地平线上的海市蜃楼,认准这是全新的景象,硬是不管东西南北,没有石头摸也要过河,赶里程是当务之急的硬道理,那将出现怎样的结果?
“故”和“新”经已模糊了标准,你去“革”,你去“鼎”吧!这难道不是杂文的悲哀?
诚然,杂文是“投枪”,是“匕首”,好的杂文确能使人热血愤张或感到痛快无比;因为它析理入木三分,言词一针见血。然而,读今天的杂文,再翻翻十年前的剪报,就会发现一个令人十尴尬的事实:这“匕首”同一个指向,抨击的是同样的浊流,论写作,技巧比十年前不低,语言可能更为犀利,揭露分析也更为透辟;而那浊流,看今天,却也比十年前强大了许多。当初仅仅是涓涓细流,而今已滚滚荡荡势不可挡;人们也由当初的惊惊怪怪早已变得见怪不怪!与那浊流相对的清流,当初还算得上一条河(尽管那时就正在变细),现在却早已断断续续不成气候。你扼腕,你气愤,你一如既往地连篇累牍发檄文,声讨,要“激浊扬清”,社会却又象一个落在恶棍手中的小媳妇,变得麻木,不再反抗;甚至学会了向恶棍飞媚眼,去讨好巴结!
这,难道不是杂文的悲哀?
胶东地区有条农谚说:“东北风臭,西北风清。”说的是夏季每逢刮起了东北风,便总要跟来连阴天,而蜜虫啊霉烂病等等便降临农田,有时喷洒农药也无济于事,农人们只有干瞪眼的分儿;一旦倒了西北风,便立马雨停天开云散,农田作物的各种杂病虫害随之不见了踪影。可见,这风向实在重要。
杂文,充其量不过是东北风下的农药而已,它干预不了风向,也治不了虫。
能不为杂文悲哀吗!
历史老师告诉我们,大清朝代有过文字狱;文学史老师也讲过,三十年代有过查封报纸或报上开天窗之说,那固然说明独裁政权对言路的镇压与堵塞;但从另一面看,却也说明文字的力量,它使“匕首”所指向者感到了害怕。而今,社会进步了,言路敞开了,可这“匕首”还有半点威慑力吗?你见过哪一条浊流因杂文的声讨而稍稍沉淀或减少了它的流量?不查不封,可谁理你呢!
悲哀啊,杂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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