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庆、红岩、江姐和我
12948年4月,重庆地下党组织联络员任达哉被捕,经历两天一夜的酷刑后终于叛变,供出重庆市委委员、工运书记许建业(也就是《红岩》里的许云峰);许建业在接头时被捕,坚贞不屈,后轻信监狱看守陈远德,轻率托付将家中机密文件转移给志成公司,致使志成公司暴露。
志成公司被监视的第二天,抓获市委第一书记刘国定(也就是《江姐》里的甫志高的原型之一);刘国定当时有商人身份掩护,谎称只是预备党员,只送过一次信,并提供了两天前就应该全部撤离的一处联络点;不料联络处有两人违反规定滞留未走,特务即抓即放,尾随跟踪并监听电话,获得市委副书记冉益志(也就是《江姐》里的甫志高的原型之一)的行踪。
第二天特务成功抓获冉益志,以枕头闷死相威胁,冉益志立即叛变,吐出第一书记刘国定其实已经被抓;于是正在办理释放手续的刘国定被重新召回审问,两位书记身份暴露并先后叛变。国民党拿这个叛徒的口供压那个叛徒,再拿那个叛徒的口供压这个叛徒,最后形成两个叛徒出卖组织的竞争,几乎吐尽了重庆所有地下党。
事后统计,仅《挺进报》一案有关就被抓133人,包括江竹筠(也就是《江姐》的原型)等。其中县级以上干部40人。除上海、南京8人外,被杀害的53人,下落不明35人,营救和突围脱险25人,自首变节后仍被敌人枪杀的4人,叛变投敌当了特务的8人。使得重庆地下党在解放前夕遭到了一次毁灭性的打击。
1948年7月21日,铸下大错的许建业在大坪刑场被公开枪杀。在押往刑场的路上,他一路高唱《国际歌》,高呼“中国共[chan*]党万岁”;刘国定因“积极反共、成绩突出”而受到毛人凤的接见和嘉奖,他与冉益智一起被晋升为重庆行辕侦防处中校专员。1950年1月16日,逃到成都的刘国定向成都市军管会公安处自首,1951年1月19日在重庆被公开枪决,以慰死难烈士在天之灵;之后,冉益智在重庆路遇已经自首的原保密局西南特区副区长李修凯,大叛徒和大特务在闹市区大街上你拉我扯,都想抓住对方立上一功。两人抓扯争吵着一起来到公安局后,冉益智被判处死刑,临刑前他写下遗书,要求将其尸体“弃之荒郊,与草木同腐”。
1962年,中国青年出版社出版了罗广斌、杨益言的以描写重庆解放前夕残酷的地下斗争,特别是狱中斗争为主要内容的长篇小说《红岩》,曾经轰动一时,于是就有了后来赵丹、于蓝1965年主演并获得好评的电影《烈火中永生》、钱松喦1960年画的中国画《红岩》、1984年四川台拍摄的电视连续剧《红岩》,虽然有张国立出演刘思扬,但肯定没有石维坚扮演的许云峰、宋春丽扮演的江姐、陈宝国扮演的徐鹏飞的1999年版的同名电视连续剧有名。
于是,几乎在《红岩》问世之初,《江姐》就已经开始了创作。1964年,中国人民解放军空军政治部文工团将小说《红岩》中有关江姐的故事搬上歌剧舞台,这就是歌剧《江姐》;此剧由阎肃编剧,羊鸣、姜春阳、金砂作曲。全剧以四川民歌的音乐为主要素材,广泛吸取川剧、婺剧、越剧、杭滩、洋琴、四川清音、京剧等音乐手法进行创作,既有强烈的戏剧性和鲜明的民族风格,又有优美流畅的歌唱性的段落,深刻刻画了英雄人物的音乐形象。
空军司令刘亚楼看了《江姐》,说要有个主题歌,于是逼出了那首堪称经典的《红梅赞》;《绣红旗》原来的唱段‘热泪随着针线走,说不出是悲还是喜’,罗瑞卿一连看了两场以后有所触动说,是悲是喜,怎么说不出?一定要说得出!于是这句词就变成‘与其说是悲不如说是喜’。
1964年9月,为了建国十五周年,经过两年多的打磨,剧本四易其稿,音乐推翻重写,主题歌修改达二十多次。歌剧《江姐》终于正式出炉,在北京上演,因为江青的极力推荐,一炮打响、一举轰动。10月13日,歌剧《江姐》刚刚上演一个月,在周恩来、朱德、彭真等国家领导人的陪同下,毛泽东观看了演出。毛泽东喜欢看第四场,他最爱看蒋对章和警察局长,还有沈养斋的戏,看的时候乐得哈哈大笑。之后毛泽东等国家领导人走到台上,和《江姐》剧组的全体人员合影留念。
歌剧《江姐》公演后,上至国家领导人,下至普通群众都十分喜欢,纷纷给予高度评价。周恩来总理经常在开大会时带领大家唱《红梅赞》;歌剧《江姐》获得第六届文艺汇演特别奖、个人一等奖;在一份杂志组织的“影响新中国青年的十大英雄”投票活动中,江姐作为“信仰英雄”列居榜首。这可不是倪萍花了9800元买的那个如今臭名昭著的“中华脊梁奖”。
歌剧《江姐》的公演和随之而来的好评如潮,在全国上下形成了一股“江姐热”。当时几乎每一个城市的每一个剧种都在排演《江姐》。在武汉,一天之内居然同时上演八台《江姐》,歌剧、楚剧、汉剧、黄梅剧、京剧应有尽有;在上海,春节晚会上演《江姐》,每个剧种演一场。从1964年9月至1965年10月,歌剧《江姐》在全国公演共257场,创造了中国歌剧史上的奇迹。1978年,在停演了13年后,空政歌舞团决定重排《江姐》。
扮演第一代江姐的是万馥香、蒋祖惠和郑惠兰。如今万馥香已经去世,蒋祖惠移居国外,而郑惠兰在扮演了第一代江姐后,60年代就离开了空政歌舞团,到北京自来水公司做了一名普通的女工;1978年,空政歌舞团决定重排《江姐》,昆明军区空军文工团的孙绍兰脱颖而出,成了第二代江姐的扮演者;1978年,上海电影制片厂打算把歌剧《江姐》拍成舞台艺术片,哈尔滨的杨维忠成了电影里的江姐,也就是全国人民最为熟悉的江姐的形象。
1984年,文化部举办全国歌剧调演,作为歌剧《江姐》的原创单位,空政歌舞团开始再次重排《江姐》,以一首《金梭和银梭》唱红全国的年轻的歌唱演员金曼被选中扮演第三代江姐;1992年,空政歌剧团再次重排《江姐》,青年演员铁金扮演第四代江姐,江泽民观看了演出。此后,空政歌剧团解散,合并为现在的空政文工团,歌剧《江姐》也就沉默了很久。
2002年,交响清唱剧《江姐》在人民大会堂公演,除金曼在剧中仍然扮演江姐外,歌唱家戴玉强、罗天禅、聂建华、张晓玲等也在剧中饰演主要人物。全剧80名交响乐队成员,60名合唱队成员和7名主要歌唱家组成近150人的强大阵容,不过那已经是商业演出了。第五代江姐的扮演者是“80后”的王莉,毕业于中国音乐学院,她把美声唱法的元素融入到民族歌剧的演唱中,这是歌剧《江姐》又一次创新尝试。有人吹捧说王莉是历代江姐扮演者中声音最美、表现力最丰富且极具现代感的一位,可就是观众不买账,说是如此“挂羊头卖狗肉”,倒不如直接去听《蝴蝶夫人》和《胡桃夹子》,这才叫一针见血。
2007年,国家大剧院刚落成,就选定《江姐》为首演歌剧。这一年10月1日至6日,由空政文工团第五次复排的歌剧《江姐》,在那里连续演出7场,据说每场演出没有人提前退场,大家都全神贯注地听,不时爆发出阵阵掌声;演出结束后,演出人员谢幕数次,但观众仍久久不愿离去。最后,全场几千人在没有人指挥的情况下,情不自禁地合唱《红梅赞》。这是有相关报道的。
第五次复排的剧本中对个别唱词和台词作了修改,例如江姐演唱的最后一段《不要用哭声告别》的末尾,原本是“狂飙一曲,牛鬼蛇神全压倒,红旗满天,五洲人民齐欢笑!”现在改成了“重振山河,开出幸福阳关道。丽日蓝天,五洲人民齐欢笑!”是不是有些叫人喷饭?幕间朗诵《一个共[chan*]党员的自白》的末句“高唱凯歌埋葬蒋家王朝”也被改成了“反动王朝”,是不是有些煞风景?
众所周知,歌剧《白毛女》是新中国第一代歌剧的代表作,它代表的是农民的觉醒和共[chan*]党的胜利,也就是用一种很质朴的北方音乐很直白的反映了“旧社会把人变成鬼,新社会把鬼变成人”的故事;而歌剧《江姐》的诞生则开创了新中国第二代歌剧的先河。它运用了几乎各种音乐手段对重庆解放前的那段白色恐怖进行了渲染,用十分激昂向上的曲调表现了共[chan*]党人不屈不饶的革命斗志,用《青松林内红旗扬》、《我为共产主义把青春贡献》和《绣红旗》来说明“共[chan*]党人是杀不绝的”这个真理,当然《五洲人民齐欢笑》是歌剧《江姐》所宣传的核心思想,而《红梅赞》则是对所有革命先烈的最高礼赞,至今仍然没有其他歌剧可望其项背。
歌剧《江姐》的诞生是特定历史时期的特定产物。上世纪六十年代,随着社会主义思想教育运动的深入,随着“四清”运动的深入进行,以伟大领袖默许、副统帅委托、以毛夫人为旗手的一批文人打响了向“封资修”、“帝王将相”、“才子佳人”统治的文艺舞台的进攻,于是就有了总政歌舞剧团的歌剧《江姐》、湖北歌剧团的歌剧《洪湖赤卫队》、海政文工团的《红珊瑚》;就有了革命现代剧目《革命自有后来人》、《智取威虎山》、《芦荡火种》和芭蕾舞剧《白毛女》和《红色娘子军》,也才有了后来席卷全国的文化大革命,而歌剧《江姐》就是打响那场战役的信号弹之一。
歌剧《江姐》的成功其实很简单,就是因为江姐是中国革命英雄形象的代表,她的英雄事迹深入民心,人物性格特点突出。而歌剧《江姐》中的许多唱段旋律温婉优美、感情真挚、都成为了经典的艺术作品。就是因为剧情感人、唱词优美、音乐生动,唱起来朗朗上口、以至于家喻户晓、人人传唱。它是经过我国音乐家、艺术家们不断的积累打造而成的一部经久不衰的作品,从而进一步把中国歌剧推上了一个高[chao]。
一个取材于几十年前的革命故事,一部首演于20世纪60年代初的歌剧,何以经历五次复排,仍历久不衰?究其原因一方面是因为主题歌的旋律优美、曲折、委婉、隽永,使人迷恋、引人入胜,另一方面是因为主旋律贯穿了全剧,形成了歌剧的独特风格。这部歌剧共有四十一首唱段,而江姐的唱段就占去了一半以上篇幅。由于这些唱腔都与主题歌的音调一脉相承,特别在起调和毕曲这两个重要的旋律位置上都运用了主题歌《红梅赞》的素材,并且进行各种变异处理,就使得江姐的音乐形象更加鲜明、突出,真实、可信和饱满。这是音乐人的评价。
歌剧都有咏叹调作为核心唱段,这是我后来在读关于音乐的一些书里所得知的。《江姐》用《春蚕到死丝不断》和《不要用哭声告别》这两段篇幅很长的咏叹调成为全剧的核心唱段,无论是作词或是作曲都非常完整严谨、跌宕起伏、酣畅淋漓、叙事抒情、一气呵成,具有强烈的精神感召力和艺术感染力,也是至今为止歌剧演员的必修课目。凭心而论,《江姐》演得最好的还是电影里的杨维忠,唱得最好的还是现在已经是领导人夫人的彭丽媛,从扮相、表演技巧到嗓音条件、演唱水平都独树一帜。
上世纪七十年代中叶,我有一个好朋友是宜昌歌舞剧团的一名普通小提琴手,而歌舞剧团当时就在福绥路当时的工人文化宫里。工人文化宫当时有一座小剧院,旁边有一栋年代很久远但很结实的两层楼房,里面一天到晚歌声不断、弦乐声飘飘,一些很年轻、很好看、很青涩的少男少女经常在里面出出进进。他们有一种对艺术的追求和出人头地的向往在鼓励着每一个人蓬勃向上,随时随地都可以看见那些刻苦练功的学员,不像现在只要学会“劈叉”就行了。
当时的文教局的领导都是我熟识的长辈,歌舞团的领导自然也认识我的父母,加上我和我那位拉小提琴的朋友当时好得就像一个人似的,天天往那里跑,一来二去大家就都熟悉了,也就视为自己人,吃住睡也很平常。无论是歌舞团开会、排练、彩排还是公演,我都能畅通无阻。就是后来有段时间,歌舞团将演出地点转到了当时位于陶珠路附近的人民剧院(也曾经叫过汉剧院),那里负责检票的老沈是我父亲很早以前的部下,看见我笑一笑就放进去了。
不过大多数时间我都是跟着歌舞团的剧组一起进去的,早早的在歌舞团吃过晚饭,伙食还可以,就是没有啤酒;演出的时候,我的朋友坐在乐池里认真的滥竽充数,我就坐在后台上抽着烟,看着江姐和沈养斋从我身边进进出出。后来我在看王朔的那部《一半是火焰、一半是海水》的小说的时候,回想起当年那些天天沉浸在音乐氛围的日子,也是有万千感触的。
那个时候的我对音乐根本一窍不通,就因为进了歌舞团的大门,就学会了1234567的简谱,不过也就仅仅如此,对于那些五线谱至今仍然望而生畏。虽然也会唱《蓝色的多瑙河》,也会拉着嗓子吼一句《我的太阳》,知道二胡的经典《二泉映月》和《金蛇狂舞》,也熟知小提琴独奏《舒伯特小夜曲》和《梁祝》,可是我还是只懂简谱,学习简谱就是从歌剧《江姐》开始的。
不知是谁给了我一本人民音乐出版社出的歌剧《江姐》的剧本,从念白到唱段应有尽有,于是我就开始了对音乐的学习,好在就在歌舞团,不懂就问,个个都是我的老师,也没有人把我当竞争对手,所以学习的效果很好,几个月下来五音不全的我就可以结结巴巴的唱出几句了,到歌舞团《江姐》的公演快结束的时候,我就可以完整的唱下全部的四十一个唱段,从川味很浓的《巴山蜀水要解放》到很悲伤、很动情的《相对无言难开口》,从沈养斋的《我也有妻室儿女父母家庭》到江姐的《我为共产主义把青春贡献》自己就有些洋洋得意。
到了歌舞团排演歌剧《刘三姐》的时候,我基本上可以拿起简谱就能唱出歌来,也知道唱歌的技巧和声音的运用,还吹得一口好口琴,就能和剧组的人一样领到一本厚厚的总谱。不过是油印的,《三峡晚报》大小,放在曲谱架上很合适,其他的就没什么用,等我把上面的音乐和唱段学得滚瓜烂熟以后,总谱就四分五裂了,我记得有一些是包油饼油条用过的,有一些是上厕所方便用过的。
歌剧《江姐》的那本剧本后来不知是在哪一次搬家的时候丢失的,就和我的很多的记忆都忘记了一样。江姐的丈夫彭咏梧(彭松涛)的前妻冒着生命危险将江姐的儿子保护下来,这是怎样高尚的品德,令人肃然起敬,可是彭云长大了,成了物理学家,却毫不留恋的抛弃他的父母用鲜血和生命换来的新中国远走高飞,是不是一种嘲弄?
歌剧《江姐》里的沈养斋是以当年“军统三剑客”的沈醉和周养浩、徐远举为原型,沈醉因参加云南和平起义被定为“起义将领”,写过一本《我这三十年》看过,还可以;周养浩号称“书生杀手”,1975年特赦出狱,自认为是国民党的人,要求回台湾,可是那个统治台湾的小蒋小肚鸡肠就是不接受,最后客死异国;徐远举是我们湖北人,黄埔军校7期毕业,解放后被俘,“文革”宁肯挨骂甚至挨打,也不乱咬人,1973年病死狱中。不管怎么说,“军统三剑客”比当时的重庆地下党的几个书记还是有骨气一些,更是江姐的儿子望尘莫及的。
第五代江姐的演唱者王莉因为用美声唱法诠释《江姐》,叫好声不断,愤怒和反对的更多;而根据有关领导的旨意,歌剧《江姐》在新世纪之际演出的时候,悄悄地将“孩子快长大,接过红旗去打天下”这场戏给删掉了,想想也是,改革开放就是要引进外资,就是要打开国门,谁还去打天下?到了今年唱红的群众活动中,演出的时候又悄悄地把“孩子快长大,接过红旗去打天下”的那场戏给恢复了,据说还是有关领导的旨意。想想也是,删掉是错误的,恢复是正确的,和谐社会还得后继有人嘛。
本来这段时间一直在为自己的都市系列小说第二部的长篇小说的写作忙的不可开交,偶尔看见程韵秋生水姑娘发表在三峡宜昌网的宜昌论坛的墨池璞宝的《红梅怒放熬冰霜——我的红歌情结》(http://bbs.cn3x.com.cn/thread-1233252-1-1.html)以后就有了些感触,一来二往就有了些欲罢不得,就只好在挥汗如雨、雷声滚滚的大暑之日写了一篇短文,以纪念我所知道的歌剧《江姐》,以纪念那些为了主义抛头颅、洒热血的先烈。当然可以用歌剧《江姐》第六幕的那段合唱来结束这篇文章:“黑夜将消风更急,残冬欲尽雪更寒,风雪狂处,红梅含笑迎春天……”(2011-7-24)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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