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1年7月12日下午6点，我下班的时候，照例骑着电动自行车，经过邵逸夫实验大楼背面的长廊。这时候天还大亮着，我随意欣赏路边的草坪，那些刚被割不久长得很平齐的草，在夕阳的斜照下，翠绿之外又隐含几分柔弱。

合当有事，我突然发现路边的草丛里，有个小小的嫩红色的小东西，它只有手拇指头那么大。它不停地挣扎着，企图摆脱草丛的掩盖，好让我发现它似的。它垂直地伸着细长的脖子，脖子上顶着一颗樟脑丸大的头。它不停地张开一张不合比例的大嘴巴，嘴巴的四周镶着金黄色的皮。从嘴巴看进去，随着一声声微弱的短促的“吉、吉”叫唤声，我看到它嘴巴底部那眼小小的咽喉。

那是什么东西啊？也不用我多想，凭我的经验我立即明白：那是一只刚出壳的小幼鸟。我心一热，啊！可怜的小生命！它在向我求救呢！我岂能见死不救。我立即刹制电动车并架好它，向小东西走去。

我的判断不错，它的确是一只刚出壳的小幼鸟。我正要用手捡起它，忽然想起小时候的往事，我曾经捡过一只小鸟崽，弄得我全身过敏长满了疙瘩。我立即去取车上的工作包，从里面拿出我常备的手纸，用手纸包着它捡了起来。

它还是不停地张大嘴巴，“吉、吉”的叫唤着，啊！多么可怜的小生命，我的心万分地怜惜它。啊！它还没睁得开眼睛呢，身上一根绒毛也没有，粉红色的身体好像是半透明的，隐约能看得见它肺脏一张一缩的动作。它的腹部特别大，四肢几乎是悬空了。我明白，刚出壳的幼鸟，其身体各部分的比例是与成年不同的。

它是怎么被遗落在这里呢？难道它是个“弃婴”？不！不！，我只听说人类有弃婴这种罪恶的行为，却不曾听说禽兽有弃婴的事。难道是它双亲挪窝时把它弄丢了？不！不会的，鸟类挪窝时是用爪紧紧抓住幼鸟的，不会轻易就弄掉的。就算不小心弄掉，它会立即追踪下来寻找，不会空着飞走的。那是什么原因呢？我举头望天，我恍然大悟：这栋楼有八层之高，楼顶的隔热层的那些小洞，历来是麻雀做窝的首选之处。这小家伙一定是只麻雀崽，它一定是太调皮了，一出壳就到处乱爬，从楼顶上的窝里跌落下来的。由于落在草地上，由于它体重很小，所以没被摔死的。

我是留它在原地，让它的双亲来找回去呢？还是带回家去喂养呢？我犹豫不决。据我所知，如果母鸟看见人类靠近它的孩子，它会在周围不停地飞来飞去，叽叽喳喳地叫个不停，以示抗议。可是这会儿四周悄无声息，可知它的双亲并不知道它们丢了孩子。如果我不带回去喂养，这个小生命必然在这里夭折了！我于心不忍啊！可怜的小生命。

于是，我用手纸小心翼翼地包着它，把它带回家去了。

回到家时，我向妻一五一十地讲述了这个事情的经过。妻说：“这回你可麻烦了，刚出壳的小鸟，你怎么能养活它呢？你知道它应该喂什么样的虫子？该不该给它喂水？什么样的温度和湿度才合适？到了晚上，母鸟是覆在小鸟身边，用它的羽毛和体温维护着，这些你怎么办得到呢？”

我说：“我自有办法的。”我将小鸟放进一个大小深浅合适的小塑料盒里，盒底垫着柔软的纸屑，盒上盖着几片硬质塑料片，这保温的问题就解决了。为了保证一定的湿度，我将几小片绿叶塞进盒子里。为了要透气不让小鸟闷气，我在盒盖之下插进一支小棒，使盖子有些缝隙。

妻见我很认真，笑着说：“就算你能把它养活了，待它要会飞了，你又去哪里弄个笼子来养它呢？”我说：“待它会飞了，我就放了它，让它回归大自然。”妻说：“没那么简单的，它现在眼还没睁得开，当它睁开第一眼时见到你，它就认你当父母了。没有它父母的教育，你怎么教会它在大自然中生活，包括觅食、防天敌、找同伴、繁衍后代等等？”我无言以对，只好说：“先养活了它再说。”

我见它不停地张开嘴巴，知道它饿了，怎么办呢？我去哪里弄虫子喂它呢？我“急中生智”，从冰箱里取出一块冻猪肉来，刨出一丁点儿并把它弄碎了，用一支小小的镊子夹着，一口一口地送进它的小嘴里去。那小家伙紧闭着眼，只知道一发觉嘴里有东西，就自觉地吞咽下去。为了让食物通过较长的食道，它很用力地拽着头，并左右扭转脖颈。我从它那半透明的脖子看见，那些食物缓缓地向它的嗉囊移动，觉得我的办法真行，我深信即使找不到虫子，也能养活它的。

第二天，我还喂它猪肉屑，一天三次，情况没有任何变化。妻说：“一般小鸟要吃很多的，这样它才能快快长大，你不见过吗，母鸟一天不停地飞去捡虫子，不停地喂的。”我只“嗯”了一声，不和她争辨。我心里明白，母鸟不停地去捡虫子，不停地喂，那是因为它一窝的孩子数量多。如果喂的太多，只怕适得其反，会挣死它的。

第三天，妻去她的试验田里捡来十多只玉米芯中的白蠕虫，还有三四只那种虫的蛹。她说：“小家伙要长毛，需要钙的，你还要喂它那些蛹，蛹含钙多些。”我也只“嗯”了一声，并不照做。我认为蛹有坚硬的壳，这刚出壳的恐怕吃不消哩。这一天，我将那些白蠕虫给它喂完了。晚上，我发现小家伙有些异常，没有先前的活力，好像特别的困倦，它脖子伸得长长的，把一个头抛丢在那里似的睡着。

第四天，没有虫子了，我又拿些猪肉屑来喂它。为了给它补钙，我找来钙片碾成粉末，加少许到猪肉屑里去。只见它吃力地抬起头来接，很吃力地吞下去。它还是睁不开眼。我想，它是不是渴了，于是又用塑料吸管向它喉咙里注了些水。这一切都想到和做到了，可是那小东西的活力不但不见起色，反而又比先前更差了一些。

第五天是星期六，妻加班去了，这一天我在家休息。我正在想出去找些虫子来。出门前我忽然看见前几天妻下班回家时，在树下捡得一枚落地的芒果，她对我说过，“有空你把它吃了吧。”我决意吃了那芒果再出去。我将那芒果剖开，我惊讶起来，那果子里面有道道黑斑，早被虫蛀了，有十数条白蠕虫在那里生猛地爬着。我一阵兴奋。自语道：“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今天我就不用出门了。

我用小镊子将小虫一只只夹出来，送进小鸟的嘴里。喂了一阵之后，我又为它的下一餐准备着。我将芒果里的小虫子一只只地夹出来，放在另一只塑料盒子里。突然，有一只小虫子将身体弯曲成弓状，然后一弹，飞出盒外几尺远，我急忙去逮住它。当我回来时，发现盒子里的小虫子都纷纷效仿，都弹出盒子外面去了。盒里面只有三五条，我立即盖上盒盖子，自笑道：“亡羊补牢，未为晚也。”

到了中午，我又去喂它，我发现它很反常，它伸长脖子一动不动的，还是睁不开眼。我用镊子轻轻敲击盒子示意要喂它了，可它一点反应都没有。从它半透明的身体看出，它还在呼吸。突然，我发现一只芒果虫从它的嘴边爬出来，我惊奇地自语：“呀！难道它没有能力消化这些虫子！”正在思疑间，那小鸟突然张开嘴巴，非常吃力地拽脖子，把那些虫儿全都吐了出来，然后伸长脖子歪着头，好像是要死了。我看到这情景，心中泛起一丝悲伤。我不敢再惊动它，我想，让它安静的休息一会儿，也许它会好转过来的，就像人喝醉了一样，吐了一阵之后就会慢慢清醒过来的。

过了一阵子，我再去看它，它没有好转，头再也抬不起来了，它的嘴巴久不时地慢慢张开又慢慢闭合，奄奄一息的样子。我预感到它快要死了，决定立即进行抢救。它不是全吐出来了吗，赶快给它补充流质的食物，于是我在它张嘴时注入了牛奶；它不是消化不了虫子吗，估计是得了肠胃炎，我又在牛奶中加入一滴氯霉素。

我费尽了心机，可是情况不但没有好转，反而越来越糟糕。突然，我看见它用力挣扎了一下，把嘴巴开得大大的，然后又慢慢地关闭。过了片刻，它又重复了一下。

我守在旁边，无奈地观察着。它那样的动作重复了好几次。一次比一次衰微。

它终于不动了，从它半透明的身体看进去，它停止了呼吸，这个可怜的小生命，就这样结束了。那时是7月15日下午5　时29分。

我有些悲伤，继之而来就有些自责。难道是我的缘故，使这个可怜的小生命万劫不复了。是这样的吗？我心情愈加沉重起来。

我忽然想起了某本书中的一段话，大意是，有智慧的人在不幸来临时也会有悲伤，但会很快恢复于平静，就像狂风骤雨来临一样，很快就会过去的。

我想，如果我不带回那小鸟，也许它只能活五个小时，我能让它活了五天，这相当于给它的生命延长了20多倍，从这个角度看，我是无过失的。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