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金融风暴像天然的飓风从太平洋那边刮过来，以其暴戾的姿态横扫粤广大地，一时间许多厂子萎缩停工，害得赵明在广东打工不行，又回到了老家农村。

家里就这么两亩田地，有老子老娘种着，年轻的还是要到外面去挣点儿活钱，日子才能过得下去。想来想去，赵明来到湘妃城中，买了一辆三轮摩托，帮人家拉些零星货物，搞起营运来。

临出门时，他老子叮嘱：“开车不比在厂里打工，接触的人多，什么样的怪人都有。遇到事情多长个心眼。实在有难的时候，就去找你老表。虽然蛮多年没走动了，但亲戚毕竟是亲戚，他会帮你忙的。”老父说着给了赵明一个电话号码。

赵明说：“您老人家莫担心哩，我也是洞庭湖的麻雀，闯过两个风浪的！这年头谁怕谁呀？真要有事，我还有几个同时返乡的铁哥们，也在湘妃城里做事呢。”

赵父的担心不是没有道理的，赵明开车两三个月，遇到的事儿就一大串：交警罚款，城管扣车，痞子敲杠，货主赖钱……这天，好好的又摊上事儿了。

上午出车不久，赵明接到一个做蛋糕的老主顾的电话，要赵明帮着送一车货到副食批发城何胖子的仓库里去。蛋糕老板是个小作坊的厂主，何胖子却是湘妃城最大的副食老板，全城一半以上糖果饼干的总代理都是他的。他只需在家指点江山，厂家就会发货过来，每天到仓库调货的店家更是络绎不绝。

赵明拉着一车货物来到何胖子的仓库时，两个大门口都塞死了。一个口子，正有一辆大卡车在卸货，一时半刻不会完；另一个口子，一个店主调货的面包车塞在当中。赵明只好将摩托车停在一边等着。等了许久，那辆面包车的货已经装好，车子却老是不见开走。赵明心想，这样等下去，这一个上午就泡汤了，心中不免焦急，上前问道：“车子是哪位的？”

“我的我的，马上就走！”一个穿着印有“xx鸡精”广告衫的小伙子走出来。

赵明就再等着。又过了十来分钟，面包车还是没有开走，赵明上前去看，“鸡精”正在跟一个女孩呵呵聊着哩！赵明强压着怒气说：“老板，请你把车子移旁边去再聊好吗？我等着卸货啊！”

鸡精见有人搅了他的好事，回过头来，眼睛一瞪：“喊什么喊？妈的一个开摩托的有什么明堂！”

赵明心中的火气腾地窜了上来：“你他妈的骂谁？”冲上去就抓鸡精。鸡精几乎同时伸出手来，两人绞在一起，滚倒在地上。

“打起架来了！”有人嚷嚷起来。

何胖子慌忙从仓库里跑出来，和几个员工一道把两人拉开了。两人重新站起来，都灰头土脸的，虎视眈眈地盯着对方。何老板再有钱，摆平这种事还不如一个江湖混混，显得很不给力。这事还没完。接下来的事儿就是斗欧双方各自调兵遣将，不分出个胜负誓不罢休。中国人嘛，面子比命还重要。鸡精握着手机喂喂喂喊一个亲戚；赵明则愤愤地征集铁哥儿们。

不久，赵明的援兵赶到了，三、四个小伙子捏着木棒逼视着鸡精。鸡精连连后退，脸如土色，色厉内荏地吼道：“不要过来！管这片的派出所的杨所长是我老表，他马上就到！”

赵明的一个哥们慢慢地向鸡精逼过去，牙痒痒地说：“你个狗仗人势的东西，老子一棒子打扁了你！”

正在这时，一辆警车呜哇呜哇地开过来，车门开处，一个声音厉声喝道：“把棒子给我放下！谁敢乱动，我一枪打爆你的头！”

真神来了！赵明的哥们只好乖乖地放下木棒。鸡精活泛起来，赶忙上前，敬上一支“芙蓉王”，一脸媚笑：“老表您来了！惊动您个大所长，您的兵呢？”

杨所长呵呵一笑：“刚才接到一个举报，大伙抓赌博去了，我只好亲自来一趟。怎么？没事吧？”

“您再来晚一步，我就吃大亏了！”鸡精心有余悸地说。

杨所长转过身来，板着面孔吼道：“怎么搞的，持械伤人，没王法了？走！都给我到派出所去说清楚！”

赵明上前道：“去就去，谁怕谁呀！不过我去就是了，和别人无关。是这个伙计欺负人，群众打抱不平哩！你既然是所长，就要主持公道！”

“好，好，好！你俩给我上去！”杨所长招呼赵明和鸡精。

赵明心里明白，今天要吃亏了。我们生活的社会就是一张看不见的关系网，每一个人都在这张大网上定格一个位置，有的人高高在上，可以呼风唤雨，更多的人注定要被人踩在网络的下端。赵明没有显赫的亲戚，没有过硬的靠山，靠得上的只有法律了。可是法律的弹性足以和橡皮筋抗衡，契性足以和面团媲美，在权力的蹂躏下可以任意变形。具体到这个小案子上，还不是杨所长的一句话？赵明的脑子里飞快地闪过一个念头：按照法规，可以伸请杨所长回避。可是操作起来行得通吗？向谁伸请？现在向杨所长吗？杨所长催命似的催得急，赵明只好硬着头皮和鸡精一道上了车。杨所长坐上驾驶室，呜哇呜哇鸣响警笛开车走了。

车轮疾驶着；赵明脑子也转得飞快。他要赶在到派出所之前想出办法来，否则被这杨所长公报私仇，自己吃哑巴亏可就惨了。这么跟自己一急，办法果然就出来了。他忽然想起老子给他的那个电话号码，心中一阵惊喜，赶快对杨所长说：“我有个老表也在市公安局。”

“谁？”杨所长开着车，忽然转过头来，看了赵明一眼。看来这种信息就是有杀伤力，对他的冲击不少。

“铁蛋，小名叫铁蛋。”赵明回答。话一出口，自己都想打自己的嘴巴：连个大号都叫不上，还什么亲戚？真是平日不烧香，急时抱佛脚啊！

鸡精奇怪地看了一眼赵明，嚣张的气焰一下子矮了半截。杨所长又回过头来，眼睛瞪得大大的：“啥？铁蛋？”

赵明的心里一下子轻松多了。从杨所长的神色可以看出，铁蛋老表在局里肯定是个有份量的人物，说不定还是这个杨所长的顶头上司呢！

杨所长是真的有点慌乱了，车速也蝗显地慢了下来。一会儿，杨所长再次回过头来：“你有他的电话号码吗？打个电话试试！”

“呵！还不信是不是？”赵明心里想，掏出手机翻出铁蛋的号码拨了出去，准备接通了递给杨所长——看他还敢随便整我！

正在这时，杨所长的手机也响了，他掏出一看，是个佰生的号码，接上道：“喂！哪位？”

没待对方回话，身后赵明的手机里却有一个声音道：“喂！哪位？”

警车“嘎”的一声在路旁停了下来。杨所长转过身来对赵明说：“你就是明奶崽老表吧？”

赵明望着杨所长，惊奇地张大了嘴巴。杨所长接着说：“我就是铁蛋呀！”

车箱里太窄，闷得人慌慌的。三个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没一个人说话。好久，铁蛋才苦笑着打破沉寂：“两位老表还记得么？小时候我们跟大人去外婆家拜年，我们仨最生孽，抢点心吃连茶盘都打翻了。那时候，味道多好！”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