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我的两只影子(组诗)
文/秦键
黄昏和黎明,都不是最完整的
其余的时间恰恰无法割舍,一直被我反复地念叨
这一切,需要去靠近才能理解——题记
(出生)
启明星正急速升起。在母亲的眼中
春天已经开始书写诗篇。此时,季节摩擦生水
黄昏尚在闺中,黎明就诞生了
祖母此时很安详,花开在她枯瘦的手上
该有一种心情,无法描述
祖父的嗓音沙哑,布谷鸟的叫声开始在田野持续
(北上)
靠近水的边缘,风告诉我,关于海的故事
那时,为了一句诗,我就离开了南部,忘记北方,更加寒冷
踽踽独行。让影子记住脚步,让脚步
构成沉默的文字,让北方的雪地,变成孤独的纸张
(生存)
我还不能死去!“是谁将责任赋予谁?
又是谁将神圣恩赐谁?”冰冷的牙齿,在阳光下消融
黎明时分,当启明星又一次从东方升起
我该拿什么来温暖你——我脚下的苍白雪地!
也许是无法解脱的痛苦,也许是为了记下炉火的名字
余下的时间,我一直躲在白色纸张里
(牙齿)
斜向奔走。在溶洞里,屋檐下
你获得了凌空的高度。夜风呛出冷冷的声音
苍天摆出垂泪的姿势,你带着我和我的影子
穿过寒冷与黑夜,就像在对垒的尸骨上行走
你冰冷成剑;坚硬成犁,你将四周的白雪
尽收眼底。之后,你应节而碎,将血液,渗进冰冷的土地
(春,近了)
春近了。究竟该怎样去理解春天?
我就像冬天里的一只蚊子。春确实近了:
春风料峭,春寒刺骨
(日暮)
河水用自己的身体铺平了道路
那些血色,令我痴狂
(孤独)
目光的尽头,荒野被冰雪审讯
离开流水的日子,我一次次地掏空自己
又一次次地承接孤独
黎明的梧桐,黄昏的老街
冬天已经开始离开,我分明感到那张纸
北望高台,沉思成海
(盼雪)
观点一:伫立风中,用脚步的声音回答大地的询问
观点二:鹄立风中,首先必须学会:面对死亡
观点三:耸立风中,让黎明或者黄昏,复述寒冷
(墓地)
入骨的掌纹,抚摩模糊的碑文
塌陷的目光,收拢已逝的时光
黍草,朔风,黑雨,白发
荒芜疯长
(棒槌)
扬起落下,反复敲打青石
捣衣声,次次都打在我抒情的关节上
那声音将我送入祖母的衣襟里,瞬间
将我的世界温暖
(西联)——西安联合学院
学会了放弃与坚持
黄昏下的西联,容得下西北,也容得下江南
从黎明迈向黄昏
我将影子,钉在曾经走过的路上
(烟)
与她相互拥抱,我在痛苦里煎熬
手指面目焦黄,并将她们的尸体一一码放整齐
风闯进我的家园,在我面前肆意谈说远方的故事
她有时在角落蜷曲,有时摇曳在风暴的底色上
当春天开始靠近时,我却无法阻止
一地的雪花,在雾中溶化
(新年)
钟声响起,温暖四处飘荡
我醉后不停地呕吐,吐了一地孤独的黎明和黄昏
(诗歌)
迎风流泪的牛啊,还在负重独行
可有又谁?来破译铁犁篆刻在大地上的苍茫!
早已断绝一切的痴念,可寒冷依旧围火而坐
一起谈论黎明和黄昏的,只有诗歌
(两只鞋子)
一只是黎明,一只是黄昏
影子躲得很远
(两只酒杯)
酒瓶又瘦了。一个声音响起:闭上你的眼睛
我起身从一只酒杯中缓缓游出,像一尾鱼,开始逆流而上
我看见:我骄傲的头颅已滚落到另一只杯中,成为奇怪的鸟
它的耳朵化为一双翅膀,煽动着酒杯们齐声嘲笑:
万里无云是一场幻觉,群山起伏是一种悲伤!清醒之后
我将酒杯一一摔得粉碎,开始抱怨着广场的草坪里,缺少一泓清水
《在冬天面对秦岭》
整个山区的花,都谢了
连续几天,下午的阳光都很刺眼
这令我感到恍惚,如同有很多星星的瓢虫
迎面飞来,落在我的肩上
那些被季节灼伤的部分啊,在冬天最寒冷的
空气里,在我最厚重的衣服下,滋滋作响
这,同样令我感到迷茫,如同愤怒在身体内折断
这使把柄伸出体外,又将旧事重题
是不是该仔细擦去镜片上凝重的寒气了?
又是不是该不再四处走动,认真结一张硕大的蛛网?
其实一切都是徒劳的。站在秦岭脚下的我
内脏的温度,始终低于皮肤
《这个冬天提前来临》
文/秦键
昨天的一场雪,把冬天整整提前了一个月
这使我看到了,那个被天空隐秘的人
他斜倚着一棵树,雪中的车站
视线内的所有雪,都象他一样倾斜着
(这个沉默的家伙,周围的人几乎和他一样)
而我显然不适应这白光中的生活
我以为我能够看见,他们眼中所见的一切
包括那个低着头抽烟的人。但我看不见那个抽烟的人的脸
甚至——我也不能看见我自己
(当然,还能抚摸,然而愤怒的我更乐意于撕扯)
于是,秋天就在不确定的时间里死去了
没有人真正关心它死亡的时间,冬天已经提前来到
人们在第二天就已经习惯:习惯死亡
习惯他们所接触的一切,以及那些耻笑或者不耻笑他们的人们
(这其中包括一个,或者几个,和我完全一样的家伙)
《一群或是一只》
文/秦键
一只不知名的鸟,随风落在广场上
然后又逆风,飞往立在广场的电杆的电线上
秦岭山吹来的风很大,那只鸟在电线上
几乎很难站稳,它太小了,最多大过一只饺子
胸脯的白色就象沾了点面粉。它选择在我头顶落脚
我抬起头,与它眈眈相望,它毫无惧色,它啁啾不已
它在肆虐的风中不停地调整自己站立的姿势
在这个空挡里,已经有两只同伴掠过它的头顶
它们乍开翅膀,但旋即就被风吹得偏离方向
只有它还能站在细线上,啾啾地吹着口哨
有时,它也会让风吹得羽毛分张,但它始终在设法稳住自己
(我已感受不到寒冷:次第失明的荷马、弥尔顿和博尔赫斯
上帝在掠去他们的白昼时,留给了他们满眼云翳
洁净的言辞如草尖的露水,其实诗人的心中,永无昼夜)
后来,它跃下电线,蹒跚到距我几步之遥的地方
这一定是只胆大妄为的鸟,但它的确也没有错看人
在如此冷清的广场上,现在只有我们两个会来这里
会在这么大的风里,立住脚。
我想:这一定是一群来自外乡的鸟
它们不是麻雀,它们举止轻盈,与人为善
它们大概来自一个缺粮地区。我后来又想:这一定是一种默契
一种源于梦的默契,我在里面,它在外面,我们里应外合
也许是一次偶然,也许是寒冷的北风,也许是在什字路口
一只不知名的鸟,因为饥饿与寒冷,错过了起飞
-全文完-
▷ 进入秦键的文集继续阅读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