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说是海市蜃楼，只是虚构。爱你是最美的伤口，我的拯救，我的所有。

------题记

他再次看到她，是在秋天。漫天的黄叶飞雪样飘洒在他们之间。他眼里的她憔悴，衰老，已是昨日黄花。她已然隆起的肚子像一道无形的屏障，他的视线触及时，只觉一片冰冷。

但她却是笑着。微笑。她的笑容像一幅最惨淡的画被抹上了一道抢眼的亮光。他是觉得别扭的，于是转过脸去。那笑容告诉他，她觉得她自己幸福。而他最憎恶的，便是她的幸福。

她低下头去，伸手在高高隆起的肚子上轻轻抚摸，满脸慈爱。他冷冷地看她。说，孩子的父亲呢？

父亲？她脸上有微微的惊异。随即笑了。她的笑容甜美如花。

她说，为什么孩子一定要有父亲呢。上帝不曾那样规定过。

我知道你一定会帮我……她继续说。b超检查说，会难产。可是我没钱。我必须得要这个孩子。

那孩子出生后呢？他一脸嘲讽。出生后你就有钱了吗？

她的脸有片刻的僵硬。

她倔强的一仰头。忍住眼里的眼泪，说，是的。

他在她十七岁时第一次看见她。那时她置身欢场。他是她的第一个客人。

那天他喝的酩酊大醉。他的女朋友去了国外。走时明确的告诉他，他们五年的情分即此结束。昏暗逼仄的小包厢里，他看着被吓得籁籁发拌的她。突然心生怜惜。

他问，为什么要来这里。

她的回答出乎他意料。她说，你为什么要来这里。

他说，为了麻醉。

她嘴角泛起嘲讽的微笑。她说，女人是最好的麻醉药。你在一边享用麻醉时，还要妄想充当救世主吗。

她的话激怒了他。他看着被自己摔在地下的酒瓶，突然感到自己的可笑。他用力拉过她。说，你想继续呆在这里吗。

她看着他，眼里渐渐泛起泪水。她摇头。

那就好。他拉起她，径直往外走。他把她带到自己的家。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样做。他否认在那时他已爱上她。他并不知道以后会怎么做。他觉得自己只是被她藏匿于柔弱中的倔强和聪慧而触动。而且他喝醉了。

她还是[ch*]女。这是他第二天知道的事。

他看着床单上的点点梅花目瞪口呆。她半裸着靠在床头，手里夹着点燃的香烟，嘴角是嘲讽的笑。她说，后悔了吗。我可以回去。

他再次问，你为什么要去那里。

喜欢啊。她懒懒地吐出个烟圈。想知道那种生活是什么样子。

你在说谎。他攥住她极力往后躲的手臂。那上面有几个被烫伤的烟头痕迹。

我为什么要说谎。她厌烦地甩开他。你以为每个进那里面的人都有一部血泪史吗。然后你们来充当解救她们的英雄。哼，笑话。

他哑口无言。

她却又凑过来。笑脸如花。她说，不过我却很喜欢你来充当解救我的英雄哦。我会永远记住你的。你是个好人。

桌上的咖啡已经冷却。他端起来轻轻呷了一小口。没有放糖，很苦。他轻轻皱了下眉头。

她脸上又浮起他所熟悉的嘲讽的微笑。她说，你还是不喜欢放糖吗。尽管苦的要皱眉。

他不理她。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绿色的卡。他说，这上面有你需要的东西。密码是我们以前的老暗号。你的生日。

她牵动嘴角，想笑，终于笑不出来，成了苦笑。他看着她已变得枯黄的头发，突然有些心疼。但他仍然冷冷地说，这卡是我们的终结。从今天起，希望你不要再来找我。

她面无表情地拿起那张卡。起身欲走开。却突然俯在他耳边，说，如果这孩子是你的呢。

他愣住。而她轻笑一声，走了。

那是他见她的最后一面。

她在他那住了两个月。直到他交了新的女朋友。他对她说，如果他愿意，他可以在外面给她找一处房子。他们可以继续保持这种关系。直到她想结束为止。

就因为你是在那里找到我的吗。就因为我没有你想要的学历，没有你父母想要的出身。她笑。既然这样你当初为什么要那样做呢。

很抱歉……我真的不能娶你。除此之外我什么都可以给你。

好啊。你结婚时，我要做你的伴娘。

他们很快结婚了。她果真以伴娘的身份出席了他的婚礼。她亲热地拉着新娘的手喝酒，却不慎把酒洒在新娘洁白的婚纱上；她自告奋勇地去拿刀切新婚蛋糕，却把蛋糕整个弄到了地上。她还不小心撞翻了桌子，果盘红酒摔碎一地。整个婚礼被她弄得乱七八糟。

他怒气冲冲地把她拉到一边。说，你究竟想怎么样。

她眨着大眼睛，一脸无辜的样子。她说，这是你自己说过的。除了娶我外什么都可以随我。

你……他气得说不出话来。

她却说，我要你记得我。哪怕你会因此恨我。恨总比忘记好。她展开灿烂的笑脸，又说，虽然你不爱我，我也不爱你。

啪！他打了她一个重重的耳光。

她捂着被打的脸，嘴角却泛出嘲讽的笑。他熟悉的笑容。她说，是的，你不爱我，我也不爱你。这不过是我们都要得到的惩罚。

然后她跑了出去。

他后来碰见过她两次。她打扮得妖艳无比，口红鲜艳，耳边戴着硕大无比的耳环。旁若无人地与人在马路边与男人打情骂俏。哈哈大笑。那些男人粗俗不堪。他感到心丝丝缕缕的疼痛。但仍然装作视而不见地走过。

从旁人的口里陆陆续续地听到她的消息。她又回到了原来的地方。并很快成为头牌。男人们在谈到她的名字时总会两眼发光。她在最红时却发了疯，把男人脱光了绑在床上用皮带抽，把臭袜子塞在对方嘴里。她被赶了出来，并因此没了所有积蓄。

她披头散发地去敲他的门。他和妻子目瞪口呆地看着站在门外浑身鲜血淋漓的她。她若无其事地笑着。说，可以打扰吗。我也许快死了。

她被那帮男人打得胃大出血，在医院里住了一个月。他因此和妻子离了婚。

他照顾她，对她说，这是我欠你的，我还给你。从此后我们两清。

她满不在乎地笑。说，是吗。你还给我。你怎么还给我。她给他看手腕上支离破碎的伤口。说，你看看它们。你怎么可能还清呢。它们是罪证，永远的罪证。

他面容复杂地看着她。说，你说过，我不爱你，你也不爱我。

是啊。她嘲讽地笑。你不爱我，我也不爱你。永远都是。但你欠我的。永远都欠。

你不是一直想知道我为什么去哪里吗。她说。

我十六岁时，爱上了一个人。我为了他从学校里逃了出来，和他私奔了。因为他说如果不那样做他就不爱我了。我怕他不爱我。他带着我到了这里。然后他说钱花光了。要我卖身。他从来不要我，不过是想让我有个好价钱。而且他有病。如果我不，他就不再爱我。

我怕他不爱我。她笑。真的怕。那样我就只得又一个人。我从小就是一个人。我一直觉得我是个孤儿。知道吗，孤儿，虽然我是有父有母的。可是我就是个孤儿。

后来遇上了你。我第一次下决心去做就遇上了你。

他沉默着给自己点燃一支烟。她接了过去，深深吸了一口，再还给他。他犹豫了一下，把烟还给她，自己再点燃一支。

多傻啊……多傻……她喃喃道。烟雾呛进了她的肺里，她剧烈地咳嗽起来。咳出了眼泪。他扭过脸，不去看她。

他禁止自己再爱上她。他告诉自己，她已没有当初的纯净。他承认自己是自私的人。正如她所说，他永远都不会爱她。

但他享用她的身体。他并不觉得那样有什么不好。他需要女人。她也需要男人。

她出院后又住到了他家。他们像夫妻那样生活。他上班，她在家里料理家务。他下班回家后吃她亲手做的饭。很美味可口。他们吃饭的时候基本不说什么话。吃过饭后他看电视，她用电脑上网。有时她偎在沙发上打一些情意绵绵的电话。他装作没听见。而他也确实没听见。

睡觉时他们做爱。他们对彼此的身体都熟悉，配合默契。有时他会在她的身体上叫别的女人的名字。他几乎是带着一种恶意的快感叫着那些名字。他叫它们时，会感到身下女人身体的轻颤。他便在这种报复的快意中迅速攀到顶峰。

终于他在接近高[chao]中又一次叫着某个女人的名字时，她一口咬住了他肩头上的肉。然后狠狠一脚，把他踹离了她的身体。

他扑过来，抓住她的头发，扇她的耳光。他骂她，臭女人，你以为你的那些偷情电话我都没听见么。她一动不动地任他打。

他打累了，突然觉得筋疲力尽，瘫在一旁。他摸着她干枯的头发，泪掉下来。自己都觉得这泪的虚情。他说，你说过的，你永远不爱我。可是既然我他妈的是这样的人，你为什么还要跟着我呢。你说你不是贱吗。

她扭过脸去。一滴藏匿许久的泪水终于从眼角滑落下来。但她的嘴角却浮起一丝笑。嘲讽的笑。她沙哑着说，是的。你不爱我。我也不爱你。永远不爱。

他再次见到她，已是冬天。找到他的是两个年轻警察。他们带他去看了她的尸体。

她是坠楼而死。已经面目全非。站在冰冷的太平间里，他浑身直打哆嗦。他似乎又看到她嘴角嘲讽的微笑。她在说，你欠我的，你逃不掉。现在你看见了吧。他扶着墙壁，竭力不让自己倒下去。

警察中的一个说，她在这个城市里举目无亲。我们在她的日记本里找到了你的名字。希望你能尽快找到她的亲人，让他们来领走尸体。

他见到了她的母亲。她面无表情地处理了一切手续。尽管在刚看到女儿时她掉了眼泪，但他总觉得那眼泪的虚假。他终于明白，她为什么说自己是孤儿。他拿到了她的日记。

她的日记非常奇怪。每一页洁白的纸上，密密麻麻地只有他的名字。各种字体。各种颜色。

在纸的最后一页写有唯一的一句话。她写道，我必须要有他的一个孩子，才有活下去的理由。

他看着那行大大的用血写下的字，眼前一片眩晕。

那次风波之后，他以为她会离开，但她没有。她平静一如往昔。倒是他，开始日日彻夜不归。他等着她质问他，挑起新的战端。但她却视而不见。第二天见到他时，嘴角泛起微微嘲讽的笑。像在嘲笑他，又像在嘲笑自己。

终于他按捺不住。对她说，他有了新的女朋友。

她微笑着说，好啊。恭喜恭喜。

他眼神复杂地看她。说，你真的不爱我么。

她弯了弯嘴角。说，你觉得呢。

好象真的不爱。

那你说我爱的是什么呢。

海市蜃楼。你心中的海市蜃楼。而所有的人都是现实的，活生生的。丑陋不堪的。所以你不爱。你爱不了。

她用力仰起头。对天长吐一口气。海市蜃楼……哈哈。她笑。虚幻的泡影。她突然说，谁说我们不就是那海市蜃楼呢。转眼就不在了。

第二天她离开他。他看着她拖着笨重的大箱子，心有不忍，说，如果你说爱我，可以留下来。

她弯着腰，长发垂下来，遮住了眼睛。她怔了短短的一秒。她说，不。你不爱我，我不爱你。你说过，我爱的是海市蜃楼。

你愿意做那海市蜃楼么？她直起身子，逼视他的眼睛。

他缓慢地摇头。他说，我是现实的。

她拍拍他的脸。嘲讽的笑笑。然后转身，拖着箱子，消失在长长的走廊里。

他看着她的背影。突然感到，她真的很憔悴了。尽管她不过22岁。他们在一起的时间，断断续续，已过了五年。

他问警察，她还生下过一个孩子，现在那孩子在哪？

警察愣了一下，摇摇头，说，她是难产，孩子生出来就死了。她在刚能下床后就挪到医院的楼底上，跳楼了。

他只觉得口干舌噪。那天他回到家，妻子在厨房里准备晚饭，他坐在沙发上看电视。突然电视上播出一则新闻，说是某地沿海居民集体看到海那边的海市蜃楼。很美很美。

妻子大呼小叫地跑过来看。满手油烟地环抱住他的脖子，一脸幸福。她不过是个现实的女人。所以她嫁给了他。

妻子说，海市蜃楼！多漂亮！可惜就那么一瞬间，就没了。

他木然地抱着她，什么都没有说。

本文已被编辑[烟雨琳静]于2004-10-2　14:36:32修改过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