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禹锡梦得,吾所钦仰之古人也。洛阳人,唐贞元九年(793)进士,登博学宏词科。因辅王叔文革新,贬谪外放,历守连州、朗州、夔州、和州、苏州、汝州、同州。后回京改任太子宾客,加检校礼部尚书衔,世称刘宾客、刘尚书。
刘梦得为“唐才子”,诗文俱佳。以诗而论,律、绝、古风皆有佳作行世。其《西塞山怀古》《乌衣巷》,精警超迈,韵味深长,雅俗同赏。吾尤喜其玄都观题诗,幽黙讽谕,明快畅达,读来快意淋漓。
然,知晓刘禹锡者,无不晓其陋室也。刘于长庆四年(824)至宝历二年(826)贬任和州(今安徽和县)刺史,任间筑陋室以铭之。《历阳典录》载:“陋室,在州治内,唐和州刺史刘禹锡建。有铭,柳公权书碑。”唐末,和州屡遭兵燹,陋室及碑铭尽毁。今存陋室位于和县城关历阳镇,一正两厢,坐北向南,旁植桐树,秀木交柯,阴翳蔽日,为清乾隆年间再建。陋室有中石碑一方,碑首篆书“陋室铭”三字,正文楷书,文后有记,为岭南人金福保补书。金氏后记云:“唐和州刺史刘梦得先生陋室,旧有碑铭,为柳诚悬所书,兵燹久没,碑亦无存。子才弟来宰历阳,又三年,鸠工重建,嘱余补书以存旧迹,爰握管书之,并志数语以告来兹。”以此观之,陋室确乎小且陋也,却因“铭”不废,伫立于历史硝烟而不倒,乃室主人之神采飘逸,流芳后世,令后人念之莫忘耳。遥想当年,梦得筑陋室而寓之,与鸿儒唱和,弹琴长啸而自得其乐,虽受权奷排斥而不自弃,偏居野地,能效君子而居陋室,安贫乐道,实属难能可贵。正所谓山“有仙则名”,水“有龙则灵”,陋室不陋,乃有德者居之也。是故陋室因“铭”而名,刘禹锡因陋室而名声大著。
铭者,古之文体也。多刻写于他物,用于述功纪行或警戒劝勉,文辞精短,用韵。陆机《文赋》说“铭博约而温润”,可谓是铭体特点之精妙概括。铭之肇始,发于纪功颂德,而流变于体物寓意言志。铭之另一路发展,则是为死者盖棺定论之墓志铭。
古人作铭,常以身边器物和山川建筑为题,立石勒铭。器物之铭初用于称述功德。汉代飞将李广,曾追击匈奴于大漠,大胜,登燕然勒石记功而返。唐代陈子昂感而赋诗曰:“勿使燕然上,惟留汉将功。”以后,器物之铭衍为体物寓意,以器物特征比况人事,劝勉警戒。如一则《衣铭》铭曰:“桑蚕苦,女工难,得新捐旧后必寒。”如格言之发人深省。刘禹锡《陋室铭》堪称此类铭文之经典。
山川之铭,则多纪功颂美,劝勉世人。由陕入蜀要冲剑阁,地势险要,历来为兵家必争,为文士所咏,晋代张载,唐代柳子厚皆作有《剑阁铭》。至于名山古刹,驿路要塞,此类铭文随处可见。
古人还作“座右铭”,张于座位之右以自警。汉代崔瑗之《座右铭》历来有名,“无道人之短,无说己之长”,已成千古劝世名言。无怪白居易要作《续座右铭》并序曰:“崔子玉《座右铭》,余窃慕之,虽未能尽行,常书屋壁。然其间似有未尽者,因续为座右铭云。”现代文豪鲁讯,亦为自己立下座右铭,以为励己奋然前行之动力。
世事纷纭,沧桑变迁。而今,“铭”之体已不复存矣,“铭”之警戒功能亦去人远矣。想来亦然,现代人谁不倡导“享受生活”?而人之于享受,之于行乐,焉能同时警戒劝勉?倘能如斯,则刘梦得当居陋室而取荣华了,至于白乐天、周树人君们亦宜弃“铭”投笔,合于俗流,何必固执冥顽,与己为敌而甘守清贫?君不见今之官场乃至人生社会,何处不是享乐主义之大旗招展?丢掉了警戒,人们倒还快意得很呢!
本文已被编辑[烟雨琳静]于2004-10-2 12:04:55修改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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