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秋后。按照约定,李桥蔡庄赵福林家来人,就把八苇子宋庄宋喜国家的闺女宋巧英给接了过去。巧英妈和宋巧英都知道赵家的家境不殷实,所以结婚的时候没怎么要什么排场,一切都是在一种简单合实就虚的过程中进行。唯一喜庆热闹与有点象样的场面,也就是请媒人和亲戚们在结婚正日这天的吃饭了。
宋巧英还记得,赵家来人的那天早晨,他们家堂屋里头吵吵朗朗的,所有的人都站在那儿等着她出去,她妈却端一碗成双数的红枣汤圆汤进来。宋巧英正坐在陈旧的梳妆柜的镜前理顺自个的刘海,巧英妈叫道:“巧英,快来把这吃了。”“妈,不饿不吃了。”宋巧英没转身轻声的回答。
“哎,不是饿不饿的事,你这孩子就不懂了,这是图个吉利,作兴这样!”巧英妈说完抬头看了一眼镜子里的宋巧英,突然眼睛一红,鼻子一酸低下头去小声地呜咽起来。听到她妈的轻声抽泣,宋巧英赶紧扭头转身伸手去接她妈手上的碗,“妈,你这是怎么了,我这就吃还不行吗?”她端过碗拿起调羹囫囵地吞咽起来。宋巧英是误会她妈的意思了,巧英妈不是为这茬事,而是想到了从小长到大的女儿马上要出门了,心里头就有点儿挂不住的舍不得。女人一般都这个熊样,一难受蹩不住了,眼泪和鼻子容易混到一起去。看女儿这副模样,巧英妈又立马破涕为笑,她一边抬起袖口擦拭着自个的眼泪,一边嘟告着:“傻丫头,慢点吃,别噎着,以后到人家可不兴这么慌张的吃!”“妈,这还不是在家没走呢么,想赶女儿走?!再说,人家马上都要走了,你还这样说人家呀,干吗?!”宋巧英刚才还陪她妈苦着的脸,由于她妈表情的变化而又起了变化,她娇缜地看着她妈说道。
以上的情景是宋巧英结婚头两天,在赵家还没适应时常常想到的。那两天,没人的时候她还甚至问过自个,这还是不是以前的那个自己、那个宋巧英?…后来慢慢地好了,宋巧英想想也想通了。自己在家的时候是父母膝下的孩子,可以放任矫情一点没什么的,嫁过来就大了,可就是人家的媳妇人家的妻。这样一盘算,她也就不再经常想了,所以在家再亲切的情景也只能留在心中,放在想头里了。
再说了,虽然家境不是很好,可过门以后赵家也没亏待过她呀。李桥蔡庄赵福林家的人一向仁义宽厚不说,打远了来看也没理由啊!先说,这赵家的大儿媳妇秀莲吧,生小孩落下个病祸,从那时起这个女人就再也没起过床。再者,一家之主的赵福林也是体弱多病,平时就连没事照应照应小孙女都是硬撑着的。大儿子赵玉贵田地的农活还忙不过来呢,而全家比较活络的经济来源就只有靠二儿子赵玉富在叉子河上弄鱼了。所以,对指望家里能有个女人来调停和拾掇过日子的那一摊事的赵家,宋巧英的过门无疑如久渴的人们遇见了甘露一样。这个道理与这样一个儿媳妇的到来,对于赵家意味着什么,作为一家之主的赵福林不仅知道,也是最清楚不过的。
再看看二儿媳妇宋巧英,也确实是个不怕吃苦又能不惧劳作的女人,家里家外大小诸事给她调理地有板有眼,还不怨劳累的。反正赵福林这个老头现在没什么话说了,他慢慢地觉得,自个比以前烦神的事儿少了,无论什么时候走回家,家里都有个家的气象。他看在眼里,也偷着乐地喜在心头。因为这个媳妇的到来改变了许多,把这个家庭原来阴晦的气氛扫去了很多,过日子的喜乐劲儿正在自个家里慢慢的蔓延,虽说还谈不上怎样的舒坦,但是,这个此前常常没事就哀怨天地和感叹自己命如纸薄的老人—赵福林却无疑从中看到了希望,听见了好日子的脚步。现在赵福林走到外面还是老作派,没有把这种喜乐明显地摆放在脸面上,如若有好事的人问他现在娶了二儿媳妇回来怎么样,他也不会把眼睛里看见的与那些想头里的心思拿出来说道,赵福林还是象以往一样,不言语什么,还是来那么简单的一句老话“就这样呗!”。不过细心的人稍微仔细一点的审视,便会发觉还是有一定的变化,那就是这个老头话语里头的气调硬了,笑容比以前多了,几乎看不见以往经常挂在脸上的那种愁苦的表情了。要说现在唯一不随心愿的,可就剩下自个那不太争气的身子骨了,这也就是赵福林常常突然兀自发出一声叹息的原由。
照理说,赵家娶了二媳妇宋巧英回来,这日子和家境会慢慢好起来,一家之主赵福林的身子骨也理应朝硬朗的方向发展,但是有些时候这人世间的事情就这样,好象冥冥之中有个人在故意跟你作对,在和你开玩笑,硬生生地就是不让你如愿一样。赵福林在感到家里的大事情已经完成,安生的日子一天天正向着自个走近,心里头的压力与肩膀上的重担得到缓解和释放的时候,原来随心思紧绷的身子骨也松懈了,甚至都有点垮塌下来了。人的身体与心理一样,如果原来适应的氛围与节奏突然改变,那它们就仿佛是受到了一次蜕变的冲击。年轻人也许承受这样的冲击没有问题,可上了岁数的人却不行。赵福林老了,不中用了,原先由于过多的愁苦和压力,使他没有太多的时候坐下来考虑这些事儿,现在宋巧英的到来改变了平衡,他有时间想了,一想赵福林便觉得,自己整个的象一部零件,那块都松了、簧了、散了。另外,赵福林也觉得自个在这世上的任务也好象做完了,有种从来也没有过的释然,他就这么想着,眯缝着眼睛念道着,忽然感觉周围全都是模模糊糊的云雾,身体也在空中飘浮了起来,到了什么地方,是天国?恍惚之中,是乎玉贵和玉富的娘也站在天国的门口召唤他呢。...... 哎!人老了精气神也少了,精气神少了根就稳不住了。来年的春上,随着一阵春寒,老人赵福林再也没起得了床,是累了吧,还是困了?赵福林需要好好的睡上一觉。睡梦中,他的脸色是祥和的,嘴角还留有一丝安然的笑意,他的心在平静中跟随着那还有点寒冷的春风走了,走向在天国门口正等着他的女人。
“到那儿,人都得吃喝拉撒,一样的活着过日子。”这句老话是巧英妈常常对宋巧英说的。在家的时候,她只是听,没弄懂。也有过一次,宋巧英问她妈究竟是什么意思,她妈告诉她说,她做姑娘的时候也曾这样地问她姥姥,姥姥没有接茬就回答,后来过了一下,姥姥突然地笑了笑平淡地说:“哎,以后去人家过日子就知道了。”可宋巧英当时听了她妈的回答,脸上的表情还是一脸疑狐的模样呢。可现在,宋巧英真的到了人家过日子了,回想起她妈的话,她觉得自己是真真切切地懂了。质朴勤劳就是质朴勤劳,人的秉性一旦形成,只要外在的环境与条件没有根本的变化,它在任何地方都是可以显现出来的。宋巧英喜欢做事情,动作也利索,在家的时候就是个眼急手快、没事找事情做的姑娘。同样,她也把在家里跟她妈养成的这些勤劳善良的本性带到了赵家。烧饭、做菜、洗衣裳、喂猪,照顾嫂子秀莲、去帮助大伯子赵玉贵收拾田地里的农活,公爹赵福林没过世的时候,她也还经常替他换换手带带孩子呢。宋巧英闲不住样样都干,晨起晚息地忙个不停,她也没感觉苦,她觉着这个家需要自己这样的忙碌。公爹赵福林走了,宋巧英现如今身上的担子又重了一点。原本田地的活儿大都是由大伯子赵玉贵干的,现在宋巧英又给揽了下来,并且说好只有农忙的时候,他们才回来帮她。
说到这事儿,事情的起因是这样的,公爹归天以后,大伯子赵玉贵不好意思拖累他们,提出把家分了,宋巧英和赵玉富俩人不仅没同意,宋巧英还叫大伯子和自己的男人一起出船到叉子河去弄鱼,讨点活络些的生计与家用。所以宋巧英在家里,就比以前更加忙碌劳神了,屋里屋外的都一把手,还要拉扯着老大家还未会走路的孩子—小红。(——续待)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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