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五号,南水北调中线工程第二批首批移民启动仪式在淅川县大石桥乡西岭村。各地各界人士涌蜂而来,这片土地瞬间熙熙攘攘,热闹起来。
黄土在现代化的汽车轮下飞扬。临时搭建的帐篷在强烈的日照下,蓝得耀眼。这蓝和天空是一种色彩,和大海一样澄清,我忽然感觉,这种颜色就是万千移民乡亲的心灵,宽阔、干净、没有一丝污浊,没有一丝尘埃,是的,帐篷里,居住的是最可爱的人。
红色的大气球随风飘动,血一般流动着。各界支援移民搬迁的工作人员,忙忙碌碌,不肯稍作停留,一件一件的家什被装进大卡车,随之驰向远方。
一位老爷爷和老奶奶,捧着一个玻璃瓶子,兀自行走,穿过喧嚣的人群,在一块地边上蹲下来。一捧一捧的黄土被装进瓶子里。爷爷奶奶脸上布满皱纹,沟壑纵横,暗褐色的老年斑,被泪水浸渍成花色,一味暗伤的色料,感染了所有围观的人群,泪水和着夏日的石榴花,争分夺秒的开啊开,用艳丽装扮着即将消失的村庄,衬托着村庄最后的辉煌。
在这个乍寒咋暖,阴晴不定的五月,我想起了那句“金窝银窝离,离不开自家的茅草窝。”也想到了乡土的弥足珍贵。
记得,那年我第一次出门打工的时候,母亲塞给我一个袋子,打开一看,是黄土,嘴里嘟囔,带土干嘛!母亲叮嘱:“到外地水土不服的时候,捏一撮黄土扑在开水中喝下。”乡土,真的是一剂良药,喝下乡土,所有初到外乡不适的症状都消失了。那一刻,才体会到母亲的良苦用心,体会到乡土的可爱。
西岭村,看到带乡土的一幕,我的心不自觉的疼。爷爷奶奶年纪大了,他们这一走,何日回来看看?都成了未知数。而我们就算能经常回来,熟悉的土地也将是一片汪洋。
村庄外,祖坟旁,水井边,到处都是即将迁移的人民,焚香缭绕,袅袅冉冉。鞭炮声声,拉开了二批八万移民的迁徙之旅。伫立于村口,夏花绿叶在风中荡漾,轻快的节奏,像极了一首旋律,这天籁之音,我找不到合适的答案比拟。金黄的麦穗在五月的热浪下,一股一股的翻腾,涌起麦浪滚滚的场面,轰隆隆的收割机把麦子颗粒归仓。割了这季麦子,就不再种庄稼了,苞谷,芝麻所有秋季的种子也随着大卡车奔向远方,在另外一片土地上生根发芽。就像我的父老乡亲,从此扎根于他乡。
步履蹒跚的故乡人,以一种坚定的心态,配合国家的南水北调工程,我知道他们没有古人的“回望乡关烟渺处,一丝淡月细如裁”的忧伤、优雅意境,但是我相信,故乡在心中亘古永恒!
风,淡淡的,我的心也淡淡的,迷离的眼前,黄土逐渐清晰,嗅觉越来越灵敏,泥土的芳香和着小麦的清香一起涌入鼻尖,弯下腰,捧一把乡土。岁月像一面镜子,映照出点点滴滴。
故乡属于丘陵地带,丹江岸边的一个小旮旯,是个土疙瘩,但是土壤肥沃。村里稀稀落落几百号人,男耕女织的日子,记得的不少。
村前有块地,名字就叫十八亩地,不晓得为啥起个这样的名字。平平整整的土地,被村人种上小麦,绿莹莹的麦苗熬过冬天,在春天里冒着油的疯长!松软的土地,似乎就是软绵绵的海面,那时候,整天和小伙伴在地里挖野菜,割草,一块又一块的土地被我们数来数去,哪块地里的野菜多,哪块地里的草多,闭着眼睛也能找到。
我们的笑声常常在伯伯们的责骂声中越来越远,“小东西,看看把地糟蹋成啥样了。”伯伯们扶起被我们压倒的歪七劣八的苗苗,心疼的唏嘘了又唏嘘,我们却躲在沟壑里偷偷的乐坏了,不就压倒了几片麦子吗?咋就糟蹋地了,模糊的概念到现在才懂,没有地,哪有麦子?没有地,咋喂饱我们这些娃娃呀!
割草,镰刀常割破手指,血马上就流了出来,一圈伙伴围在一起,赶紧在地上抓把干土,在手心里揉啊揉,土被揉得像白面一样细,伙伴们很仔细的把土敷在割伤的地方。口中还念念有词:“坷垃面儿,你是约(药),窟眼(伤口)好了还你约(药)。”
是的,窟眼好了,坷垃面又散落在故乡的土地上,连同童年的伙伴,那庄重的态度,虔诚的样子,至今想起,依旧甜甜的味道,幸福溢满心怀。说起来很神奇,土坷垃面竟然有止血的功效。敷上坷垃面的手指马上就不出血,几天之后,甚至连疤痕都没有。坷垃面陪着我们一起度过了童年,少年,青年,在我们日渐成熟的时候,故乡的土地要淹没到水底了。
故乡的风,故乡的云,故乡的山,故乡的水,故是一本厚厚的书,我们翻着读着,滋滋地供养着我们。
笨重的挖掘机,一辆一辆开进村里,村庄要碎了。
村子里有外乡人来来往往,他们用相机拍摄了一张又一张照片,老人们感觉很神奇,孩子们感觉很好奇,短暂的思量之后,明白了,他们在用一种现代化的方式,保留故土的原貌,保留珍贵的资料,为后代子孙留下寻根的依据。镜头里,追忆故乡的远古和现代。
故乡是五十年代修建丹江水库后靠而建的房子。据说,我们的祖辈就居住在十八亩地的前方水底下。那里遗留着玩好的楚国古城墙、古城门等等古迹古文化。古代太远,远得我无法细究,线装的残卷,三足鼎立,存放在博物馆。发黄的纸稿,我不忍翻阅,怕触动岁月的印痕,几千年的故事像滔滔河水,大江北去,一路讲述烽烟号角,宦海沉浮。
我所感触的是近代史上的四十五里顺阳川。李官桥、三官殿、埠口街,半个世纪前的故乡,土地肥沃,富庶一方,中国史上可以清晰的找到“桥半县”。然而,随着南水北调的启动,故乡,就要在爷爷的胡须中长眠碧波荡漾的水库里。没有人知道,我难受的不是背井离乡,而是爷爷老了,我们走了,谁来讲述旧时老城的“三大公司、八大帮会、十大骡马店和二十四大商号”的故事。
故乡的土坯房子,像极了爷爷苍老的身躯,歪歪唧唧,瘦弱得如一根弱草,在风中摇曳。几经风雨的瓦砾,灰暗的让人溘然泪下。抓一把乡土,心沉甸甸的,无声的语言跌落,打碎村庄。默默地走在田间路上,让风吹佛凌乱的长发,找出纸和笔,工整地勾勒出故乡的面貌,描绘乡土的原型……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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