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孩子记吃不记打,刚才还被揍的鬼哭狼嚎,给个甜枣立即就会破涕为笑。老年人记前不记后,刚才的事立马忘的干干净净,久远的事却说起来没个完。然而,一个人毕竟最多活上百年,真正亲历了、有趣、记了多年,且愿再说的事,其实并不多。每天每日,一生一世,喋喋不休,耳濡目染的所谓“历史”,更多是百年前千年来谁都没经历过却依然被人说的头头是道比自己亲历还活灵活现的东西。
这样说的次数多了,就好像百年前的某个现场真的安装了针孔摄像机和高保真录音机的现场直播一样,就好像当初的他们就是跟随的记者或者贴身的秘书真的经历过了一样,也好像你自己就是观众亲眼看见了一样。例如百年的辛亥革命现在就好像发生在昨天,六十年前的泸定桥的铁索现在还在大渡河上晃荡,五十年前的西柏坡就跟你昨天去参观看见的那样。
相反,倒是眼下发生的事,总是希望尽快忘掉。不管是文革还是六啊四,不管是三聚氰胺还是瘦肉精,不管是佘祥林还是赵作海,不管是矿难还是塌桥。究竟也不知道这样的人是老掉牙了的古董还是黄嘴丫的娃娃。
也许被宫刑了司马迁真的没有后人了。自他之后,就再也没了敢直书当今的人。因此所谓历史,且不论好坏,都只能说死人,至少要经过百年的沉淀。这么一想,九十年的共[chan*]党就只有伟大光荣正确,倒是百年了的辛亥,可以任人褒贬了。
想来作为革命,辛亥革命和文化革命的本质应该差不多。按照毛太祖的定义,革命不是温柔和气的请客吃饭,而是你死我活的暴烈战争。百年前的事,挖出来每一条都有历史的价值。什么孙中山拥有美国国籍啦,什么兴中会等同于黑社会啦,什么辛亥革命只是局部革命不彻底啦,什么共和和制宪的选择现在还可以再讨论啦。反正一句话就是国父没有救星更伟大。
不过这些似乎也并不影响国父的尊严。归根结底的说,终归是孙中山打破了两千年的皇帝帝制开创了共和。单就共和这个词本身,出自他的口中,就已经是一场伟大的革命,就配得上一个国父的称呼。毕竟孙中山没有穿过黄袍,没有享受过跪拜,没有承接过万岁。更加幸运的是,国父很早离世,他的革命生涯,站在历史纪年上看,只是万里长征还没走完第一步。他提倡的革命也只如一个牙牙学语的娃娃,就算有很多不足和丑陋,可却那样年轻而生气,让人怎么看都可爱。至于蒋介石,不管是独夫民贼,还是民族英雄,这不过只是一派人的称呼,远算不上全面公正。真正的评价或许也还需要下一个百年。
总结革命的成果,唯一的信念就是在变化的世界上没什么东西能绝对永恒,所谓千秋万代不过是痴人说梦的梦呓而已。对此国父也该瞑目了。看着自己亲手缔造的百年政党,甘愿放弃手中的权力而下野,然后又真正的凤凰涅槃,地下的国父也会微笑吧。这不正是革命的理想吗?尽管这还只是在一个小岛上的试验。
不管是陈水扁的锒铛入狱,还是马英九的深情忏悔。不管是红衫军的街头聚集,还是蓝绿阵营议会上的杯盘狼藉,总觉得这些都是进步中的插曲。因为在那里至少你还拥有可以表达不满意的权力!用毛太祖的话说,斗争是永久的。对照海峡那边没完没了的斗争,与海峡这边每一次的一致通过全体同意,两种生命力的高下应该是不言自明。
戏台不是生活,演员绝非百姓。从斗争和革命变成和谐与稳定,从你死我活变成发展和进步,只不过是人类的常识而已,绝非伟人的首创。人类的文明、社会的进步是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的历史车轮,并非天才超人的杰作。
或许原则还是要坚持吧。眼看着一个个社会主义大本营瓦解崩溃,那就是好就是好的结论,现在再唱起来还那样信誓旦旦吗?眼看着一个个独裁专制梦的破灭一群群民主革命的浪潮,那坚决不搞的背后是不是有点心虚?念念不忘六十年的发展,或者可以给人一些繁荣的假象。然而对照一下海峡那边,谁会觉得丢脸?再同一个起跑线上,四小龙我们比不了就剩下了印度。就这样的比法,谁能说几十年后印度不会超过我们?到那时或许我们就真的剩下了一个标本参照物朝鲜!
前进是必然的,那是生物进化的本能,是人类发展的必然。不要忘记十次路线斗争的每一次也都曾经是党的杰作,三两年就来一次的群众运动岂止是简单的“十年内乱”四个字所能概括?文化革命的烈火将中国带到了崩溃的边缘,这影响又岂止是一代人!
联产承包或许是创举,但那原创是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农民,而不是何不食肉糜的官僚。改革开放或者是决策,但那动力更多来自于温饱发展的民间。一国两制或许很英明,但等到你搁置争议让女人被人家开发的时候,还给你的只有韬光养晦的耻辱!
当黑猫白猫们变成了社稷的硕鼠,当部分先富们结成了利益的集团,在稳定压倒一切的高压下,造就了多少唐福珍佘祥林的冤魂?从三座大山下逃命出来的百姓,还要背负着生活的艰辛,艰难前行!
希特勒比任何人更献身于伟大的德意志。穆巴拉克对埃及的奉献并不能解释40亿美元家财的来路。修改宪法指望终身领导委内瑞拉的查韦斯就算实现了这个目标怕也只是他自己这一代。一朝国门打开后沉浸在幸福的朝鲜人民,还会这样对伟大的金家祖孙三跪九拜吗?
“百姓百难”还要难到何时?“先富的部分人”如何带领共同富裕?佘祥林赵作海们昭雪了,可还有多少人在潜水?钱云会的家属们和解了,可他最后的时刻将永远成为历史之谜?或许这一切就如同刚刚垮塌的杭州钱江三桥一样:就在记者的眼皮底下刚才通知你两天以后才拆除,几个小时以后就已经彻底的不见了踪影。
一百年过去,百年前的丰富和复杂,并不像教科书图解的那样划一整齐必然和确定。从乱糟糟的历史里走出来,还能想起有一个词组叫共和,还记得曾有一个理想叫公平,还能找到一句话叫人民当家作主,还回忆起有过一个梦呓叫共产主义按需分配,或许这历史就没有白看。
历史终归是苍白的,倒是活生生的丑闻是那样多彩。在街头巷尾津津乐道的名人轶事里,公众的知情权变成了高层黑幕的展览。更多的人会恍然大悟,那高高在上的,被揭开后原来如此不靠谱;那标榜品行的,其实高尚的背后是如此不堪。充斥整个空间的一定是别人想让我们知道的,而我们渴望知道的却是别人一定要掩盖的。就在这掩盖和渴望之间,哪里有什么真相?
想起小时候玩弹弓的事。平常射杀一只麻雀,打碎一块玻璃,都能让你有成就感和英雄结。有一次居然射杀了一只鸡。一粒石子无声无息飞过,那只鸡飞转了几圈,旋即倒下死去。那心里的得意难以言表:瞄的准、打的很、收获大、该好好庆祝一下。谁知这得意很快就成了深深的恐惧:鸡的主人是谁?主家看见怎么办?告诉家长如何应对?综合考量的结果就是扔下死鸡撒腿而去。
现在回想这件事,不说罪过和忏悔,仿佛也明白了一点道理。那就是真话就是那粒石子,真相就是那只死鸡。少说真话意味着少一点破坏,远离真相能让你平安苟且。
于木鱼宅
2011-7-19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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