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爷爷(之一)
剑门若郎[华采仪]
【一】
我的爷爷已经过世二十好几年了,那时我才不到十岁的光景,他走的那样平静安详,好像很爱他的我并不感到莫大的悲痛,这是有些奇怪的,我好像游离于爷爷过世后父母亲友们的一大片悲哀的仪式中,以小孩子的无知感知着这个世界的某些状况。
时至今日,其实我昨晚也睡得晚,因为写一篇名为《永远的阿q》的随笔,我的睡眠也不大好,大概我是个特别多情善感的人吧,今朝早已梦里糊涂地睡不着了,以往没有事情的我也会赖着睡到九点才起床,因为我勉强地寻求睡眠希望保持身体的健康,一天睡不够七八个小时的觉,我似乎是不安的。但是,今朝似乎是个例外,没有什么事情的我竟然在昨夜晚睡且失眠早醒的情况下忍不住爬了起来,好久没感受到夏日六点多钟清晨的凉爽和惬意了!其实,我早也有莫名的冲动想为我至爱的亲人,特别是爷爷,写点什么,以作永久的怀念!没想到,时至今朝,终于忍不住动了笔!
所有的亲人中,我最爱我的爷爷,所有的亲人中,我最想念我的爷爷,这种爱和想念源自儿童纯真的记忆。我对我爷爷近乎完美的记忆主要是二十世纪八十年代上半叶。当然,我爱我的爷爷,不是说他有多么伟大崇高,而是我的爷爷实在是中国千千万万平实老百姓中极为普通的一个,正是源自生活的点点滴滴,我想我爱我的爷爷以及他在我心中近乎完美神圣的印象,正是我们爷孙俩那种默契而温存的记忆!
在我的记忆中,爷爷似乎不大爱说话,是那种不怒而威的人,一个尊严的老帅哥,他的帅源自他的生活历练及其深沉的精神气质,这是村落里男女老少大致认可的。我也听闻过关于我爷爷不少年轻时候的传说,那实在是及其平常的掌故。
记忆中的爷爷中等身材,身着蓝布长褂或者灰布长褂,时常那只一二尺长的烟斗似乎不大离手,除了用他来吸烟,仿佛又像是爷爷手中的一个法宝,类似于古代皇帝手中的权杖,似乎爷爷生气的时候,也会用他来敲击东西或是打人也说不定,但确实没有打过我甚至吓唬过我的。
传说,我们的家先前并不在现在的金溪,而是在好几十公里开外的一个叫国华的地方,虽是同县,至今我还没去看过我那久远的一个根。又据说,是在亲友的帮助下,特别是我幺爷爷,当生产队长的他的主持下,我爷爷才用他的背篓把我还是小孩的父亲从那个叫国华的地方背出来到了叫金溪的地方。
据说,我爷爷早年在外跑生意,是个货郎子,因为口才好,人也长得帅,传说他几乎是女人堆里的一枝花。我想那我爷爷年轻时候大抵是比较风流的吧,因为我也听闻到他的一些流言风语,据说他有过几个女人,这的确是事实了,因为他先前所得的几个女儿就是不同母亲生养的,到了他中年后才得到了他的儿子我的父亲的,那自然是爱若至宝的,我看得出来,我的爷爷很爱我的父亲,而我的父亲几乎将爷爷敬若神明,不敢有丝毫的违拗,甚至于我父亲娶妻生子了,儿子的儿子都已长大,都竟然还给他下个几次跪,我父亲并不以此为耻辱,好像还光荣的以此为记忆来时常的教训我们兄妹俩。
我也听闻我善良温和美丽的婆婆似乎就是我爷爷从别家“拐跑”来的。我只是莫名地佩服爷爷的本事,并没有多少“犯罪意识”,因为记忆中的爷爷婆婆十分的相爱和谐。婆婆身体不大好,在我很小的时候就离开了我们,记忆中她是温和美丽的,听闻我婆婆也受人喜爱,烧得好的饭菜。
传说,因为我爷爷的帅气灵敏,村里人居然有小伙子相亲因为怕相亲的失败居然找我爷爷出面“顶班”的,这真是天大的笑话,然而在那些贫穷落后的时代似乎的确又是有过此类事情的。又据说,“顶班”的事情发生后,那姑娘似乎竟然很中意了我爷爷而不愿和他人好!哎,真是无可奈何之事!
【二】
我的爷爷他们好像是三兄弟,又好像还有姊妹,不过我的确不大弄的好清楚了。老大即我的大爷爷自我的记忆就是疯癫的,据闻好像是因为老婆跑了他竟然怄气疯狂了,哎,多么痴情疯狂的事情啊!幸好大爷的儿子较早地撑起了那么一个家,多不容易的!奇怪,大爷疯癫的时候,似乎经常指桑骂槐,叫骂日月,嘴里说些稀奇古怪的话,我并不多么害怕他,他倒也并不怎么多事,我只是莫名同情而奇怪他的举动,又似乎他也还明白些微的事理。大爷经常到厂矿的生活区里捡破烂卖钱,卖的钱竟然防着儿子媳妇把钱完数地悄悄交给他二弟我的爷爷,我偶尔见他们兄弟俩很亲密地交接。好像疯癫的大爷在这个世界上只信任我的爷爷,着实奇怪!他似乎不在乎我爷爷用他的钱,当然我也不知道我的爷爷是否用过他的钱,这是他们兄弟俩的事情!
我的幺爷爷,也就是三爷,据说当过红军,不过又好像先前是被国民党抓了壮丁然后又缴械投诚了共[chan*]党而成为一名红军战士的,似乎无关光荣的事情,到了八十年代末也好像给我幺爷爷落实了那么几块钱的生活补贴。在我的印象中,幺爷爷是个老实忠厚而热心的人,一大把年纪了,经常给我家耕田种地,我爷爷和他也很要好,我父亲也特别的尊敬他,有什么好吃好喝的总是要去请幺爷爷过来享用!幺爷爷看起来中等身材,红光满面的,爱喝几口白酒,也抽烟,似乎他的身体是几兄弟中比较硬朗的,因为老好,也当过好几年的生产队长,然而,身体较好的幺爷爷竟然在九十年代初较早的离开了我们。然而一直病病哀哀、药罐子不离左右的幺婆婆竟然比他活得绵长,真是天意难测啊!也听闻幺婆婆似乎是幺爷爷“捡来”的,我想那幺婆婆大概是在走投无路的情况下带着女儿被好心的幺爷爷收留了的吧,也就是说,幺爷爷似乎面前并没有生育自己的儿女。记忆中,有件事我不置可否,似乎幺爷爷的养女因为男人的早死后来又在外自作主的找了男人回来,幺爷爷竟然找人捆绑了那男的送到公社解决,哎,我也不计较幺爷爷的不好,毕竟八十年代初那时人们的思想是比较正统保守的!
自我爷爷的一辈人,好像我们已不是那种大家子望族,在我的记忆中,似乎我们这一大家子也还和睦客气,总算是还过的去。后来的我们堂兄弟姊妹也还亲热,而我一直异乡求学,默默地希望将来有所作为重振我们家族的兴旺,济难我那些穷困中的亲友们,不过,这似乎只是个辉煌的梦。我们金溪这个地方,几乎都姓张,也被称作张家坝。据说,我们的祖上曾经在这方圆几十里的地方都是些响当当的人物,大概算是地主豪强一类的吧,至于是不是恶霸我不得而知!也听闻过我有个祖宗的事情,据说他叫张上攀,豪情仗义,行走江湖,经常背着大刀提着火药枪,好替人出头打抱不平,只可惜他终于早逝了去,竟然被人半夜谋害在距家不远一个叫青马潭的地方,那是我家乡两条小河交汇的地方,又据说当时他肠肝肚子都露出来了,还挣扎着走了好远才终于倒下!
这些传闻听着刀光剑影,挺刺激小孩子的,也分不清多少好歹是非,接下来的故事就更传奇了,听说我的祖婆也是个女中豪杰,她为了替丈夫报仇,竟然变卖了家产,雇用了一个江湖人士替祖爷报仇,尽管家族里人大都反对,认为恐怕行不通,但是她毅然而决然地坚持了复仇。
听说那侠客四处打听,守在了仇家躲避处一个必经的山路口。据说仇家害了我祖爷后一直心虚得躲到了“龙心坡”的深山里,自制了枪支,架在了他的山寨,摆出一副和不速之客决一死战之心!所以祖婆雇用的侠士也未敢轻而易举地深入重地,而是选择了对方下山必经的丛林道路。据说那侠客躲在黑森森的树林里的一块大石头处,大概是守候了几天不见人影,有次那侠客竟然躺在石头上睡起了大觉。
睡着睡着,也不知过了多少时间,一只促狭的不知名的鸟儿居然停在他的额头拉了一坨屎。这坨屎惊醒且激怒了那侠客,正待他要发作大声咒骂之际,他突然听到了树林里有个瑟瑟地脚步声传来。那侠客本能地躲起来窥探,根据祖婆的描述和他自己的了解,那侠客几乎一眼就认出了林子里的来人正是他要寻找的仇家。只见那仇家孤零零的一个落魄样,蓬头垢面,尽管是面目可憎,但是早已是心虚不堪的样子,只顾蹑手蹑脚地赶路。大概是一个人躲在深山老林里久了,终于忍不住下山,这才和侠客狭路相逢。俗话说的好,“狭路相逢勇者胜。”那侠客猛地窜出,还没等仇家醒悟过来便一刀结果了那人的咽喉,又割去了仇家的头颅,然后大摇大摆地提着仇家的头颅到我祖婆那里去领取另一部分的报赏!
这故事听着像侠客小说,但是发生在我的大家族,又听闻亲友的传说,一时间便好奇地印在了我孩童时的心灵至今。我后来又听我隔壁堂兄二哥把那细节这么一讲,不禁心动,心里面倒是很感激那只促狭的不知名的鸟儿,仿佛它是天老爷故意派它来提醒那侠客的,要不然还终于难报此仇呢!
【三】
原来我们家族居然还有这等“光辉”的历史!听起来真的有些云里雾里,但是亲友们都这样传布,也就终于信以为真了。
听父亲说,爷爷年轻的时候风光过,但是终于没落了,大概是整个社会的巨变的缘故吧。爷爷原来是爱说笑的一个机灵人,文化大革命办食堂之际,一不小心被人暗算了一回,以至于坐了班房!那事情大概是这样的,同乡里有人背后不满我爷爷,办食堂之际,暗暗怂恿我爷爷到生产队的柴山上去砍伐林木,说是集体食堂的柴火很不够,索性要我爷爷多砍伐些回来,于是我爷爷在不知是计的情况下砍伐了些树木,然后有人就暗地里告发我爷爷烂砍滥伐林木之罪,又然后一些人就不分青红皂白地抓了我爷爷去坐班房。据说是判了他四年徒刑,由于他表现好大概一年半也就放了回来!天哪!失误砍伐几颗树木居然就判刑了四年,那是怎样一个荒唐的岁月呀!这件事情在我爷爷心里烙下了深深的印迹!从此活泼机灵爱说笑的我爷爷就变得沉默寡言了!是啊!人性有时是多么阴毒险恶啊!爷爷从此深深地怀疑和忌讳了社会之中的人性!于是他沉默寡言起来。据说那害他的人竟然是同乡同村乃至同组的人,真是近邻之贼难防也!
我父亲是远近闻名的孝子,从不违拗爷爷,大概是爷爷从班房出来后就变得异常消沉,冷漠了人世间许多事情,加上他的病,于是他在当时贫穷时代五十多点就当起了老太爷,安享子孙们的福,基本不从事生产劳动了,由我父母辛苦地劳动供养着他,为此,我还记得母亲不大满意的颜色。稍微记得母亲的抱怨,而爷爷则是大发脾气,摔盘子打碗以至于砸锅的事情都是有过的。每次都是父亲维护爷爷,深深地责怪我母亲,以至于母亲躲在墙角里委屈的哭过!
每当公媳之间很偶尔的发生些吵闹矛盾的时候,我们这些孩子总是分不清事故理由的,一边是爷爷,一边是母亲,还有左右为难的父亲,那时候我大抵只是默默无闻地看着事故的发生,而沉默不敢作声!奇怪,我多半也是向着我爷爷这边的,以为是母亲克扣了爷爷的伙食。母亲也好像给我说过,有时很忙没有按时给好耍心闲的爷爷做饭,爷爷大概会摆摆他老太爷的架势!再后来母亲生气打骂教训我们兄妹时,我们竟以此为挡箭牌趁火打劫地说母亲曾经不大孝敬长辈,气得母亲几乎说不出话来,我想大概母亲是很委屈的吧!父亲后来跟我们说过,说是爷爷带大他们几姊妹很不容易,为了养家糊口,做过小贩,下过煤矿,爷爷的矽肺病就是下煤矿落下的病根,大概永远也好不了!父亲说这些似乎很感念爷爷的恩情,再加上爷爷错误地坐过班房,故而父亲千方百计想爷爷安静地度过他的晚年,所以生活小事多半是偏向爷爷这边,又据说爷爷是中年得子,很是疼爱父亲,这些父亲记下了要好好感念爷爷的!
爷爷的确很帅,年近六十,男女老少几乎都很怕他尊敬他,是那种深沉而有气质的帅气,在他们三兄弟乃至亲友中,他显然是天然的精神领袖!当然也有人暗暗地说我爷爷真是享了我孝顺父母的福气,那么点年纪在农村就理所当然地当起了老太爷!大概是既羡慕又嫉妒吧!
我的爷爷(之二)
【四】
我儿时的记忆最深刻的是仿佛爷爷从不曾打骂过我,总是依顺地宠着我,记得他总是能给我些零花钱,给我买些好吃的东西。记忆最深刻的是八十年代初我们家乡的钢铁厂有个附属的冰糕厂,五分钱一支的冰糕孩子们最爱,那时大家都很穷,故而五分钱都能买几枚鸡蛋的零花钱农村里人一般不大随时都能满足小孩子的,可是爷爷却总是满足了我的那些贪念,每次当我向父母索要的时候,则是被拒绝遭骂的时候不少!
在爷爷那里,我似乎是个小皇帝,爷爷则是我百依百顺的“奴才”,他多病的身子咳喘的厉害,但是不遗余力地照顾着我溺爱着我,丝毫也不肯得罪我,以至于养成了小调皮而嘴巴子厉害的性格,亲友们有时调笑着说起我的往事,没想到我自以为老实厚道的我在他们眼里居然曾经是个孩子王!
爷爷经常带我到处走动,记得最深刻的就是到他的几个出嫁的女儿那里去住上一些时光。爷爷的女儿我的姑姑们总是很敬畏而孝顺她,大概和我父亲的想法差不多吧!据说,我的幺姑年轻时候是个美人,向她提亲做媒的人不少,可是幺姑似乎比较挑剔,总也没相中所谓条件好的,后来居然看重了我家居大山以耕种和采矿为生的幺姑父,据说当时爷爷是极力反对这门亲事的,可以理解,哪个不想自己的女儿嫁的好能够好过享福呢?当然我幺姑是个很有主见的人,再后来我爷爷看到他们一家子慢慢地幸福好过起来,也就将陈年往事抛到脑后了!
我幺姑父也的确是比较帅气而有能力的人,对我们一家人始终也好!我幺姑对我也特别的好,以至于在没人理解我的臭脾气的情况下还每每能理解我,小时候也没少关爱我,大姑他们一家子似乎要漠然些,但是,也都是些忠厚的乡下人,大概是要困窘些的缘故吧!
我家院落前后以前有不少的果木子树,特别是院落里左右两旁的两株桃子树,一颗“课桃树”,一颗水蜜桃树,每到快要瓜熟蒂落之际,惹得左右邻居特别是小孩子们特别的眼馋,几乎垂涎三尺,可是看到爷爷威严的神情及其一丝不苟的守护精神,也很少遭贼娃子光顾!大人小孩子们只要看到爷爷威严的神情,似乎都大气也不敢出,也就逐渐地打消了偷桃的念头。其实,我那时也是爷爷要防备的贼娃子之一,因为我偶尔会带着我那些垂涎三尺的小伙伴们乘着爷爷外出或是老虎打盹的时候爬上树偷桃子吃!当然也有被爷爷追骂着的时候,但是似乎主要是针对邻居们的孩子,也没怎么责备我,因为他始终爱着我,但是我看到他生气的样子或是不安我就感到我错了!渐渐地,左邻右舍的人就把我爷爷看成护院的吝啬人,好像连几个果木子都看管得特别严!
后来,我爷爷终于忍不住道出了他的护院心事,他语重心长地说,几个果木子是小事,他是深怕小孩子们因为偷吃桃子爬树摔下来出了什么差错,故而才特别一本正经地护院告诫胆敢爬树偷果木子的人!听了这些话,大家都越发敬畏爷爷的威严了!原来冷峻的外表下,竟然藏着金子般的心肠!爷爷也有大为慷慨的时候,左邻右舍有时来耍,他还特意吩咐家人采摘些果木子招待人家。
【五】
父亲从前在厂矿里当装卸工,那是钢铁厂因为占用了村里的土地而分配给队里的雇佣名额,大凡年轻有力而勤劳的年轻人就可以进入厂矿上班,虽然比较辛苦,但是报酬在当时还是不错,所以有人说他们这些装卸工算得上半个工人,那时的工人似乎都是国家主人翁的味道,因此家境也渐渐的宽裕。记得八十年代初他们这些装卸工一般都能领取好几十的工资,稍后来竟然带上了一百多的上海牌机械手表,那时似乎也算不错的了!
父亲在厂矿里上班,我偶尔也和母亲给他送饭去,看看他们的状况,似乎也还紧张有序,没事的时候就呆在值班室里打牌说笑。看着父亲吃完饭然后带着碗筷穿过厂矿慢慢地回家。我们儿时一般是要放牛或是砍柴或是捡炭的,如此也给家里节省了不少事。那时候,厂矿的煤炭一般是敞着堆放的,看守的人也不大严,似乎故意诱惑着远近的孩子们去偷炭,那时我们村落里的小孩子到厂矿生活区要是捡不到炭索性就去偷炭,一般都大有收获,似乎集体和老百姓形成了某种共生的关系。还有都是些小孩子偷炭,国家也不好认真计较,逮着了一般就是没收工具,最厉害的也就是通知家长领人,每每如此家长则装着不知道的神情说上几堆好话一般也就落得教训一顿了事,那时工人的地位明显比农民高,过的比较舒坦,令人羡慕和敬畏!
父亲年轻时是个勤劳而机灵的人,渐渐地,厂里上班已经不能满足他对事业追求的需要,他看见厂矿里进进出出的一辆辆解放牌大卡车,再后来是东风牌大卡车,他心里莫名地羡慕那些开卡车的司机,对这些机械产生了浓厚兴趣,当时私人开车的还不大多,大抵是因为没钱购置,毕竟好几万。父亲利用工作的有利条件和那些司机熟识,渐渐地找了些机会摸索着开车,如此他早已忍不住想方设法地要购买车子来跑运输,这样挣钱更多!
当父亲试着探寻爷爷的态度口风的时候,爷爷千万也不准他去买车来开,说是太危险了,那时的车子不是现在这般好,还有道路很差,故而事故的确不少!我觉得爷爷的确是有远见的,也深深地爱护着自己的儿子,故而坚决不准父亲买车来跑运输!但是爷爷过世后,父亲终于忍不住东拼西凑加贷款买了一辆辽宁生产的千山牌儿蓬蓬车,八十年代中期是八千多,当时流行的农用六轮拖拉机也就五千多,多的是四轮的手扶式拖拉机,父亲想起点高些,于是发狠买了所谓较好的车子,不过是中看不中用,价贵未必就好,事实证明了父亲买的千山牌蓬蓬车拉不得多少,爬坡能力也较差,几乎在乡里成了个笑话,他几乎用了五年的辛勤汗水才勉强还清了不太多的贷款。幸而没有出得好大的事故,不过小事故还是很多的,没少令人担心!
父亲本又有一次好机会发财的,如果说第一次不买错车的话,那么一次他当包工头承包了厂区河头保坎,即用水泥石灰石头砌河堤的工程,本来厂方准备拿八万完全承包给父亲做的,可是父亲毕竟是个老实胆小的老农民出生,居然没敢接招,他接受了厂方提供材料而他雇人做活领取报酬的半承包方式,结果你猜厂方花费了多少钱修砌河堤?居然才三万多点,把我父母肠子都悔青了,如果是全承包的话,那么我父亲能够赚到的现钱几乎在八十年代后半期就可以自己买一辆大客车了!可是他和亲友们干了好几个月,自己才获得了五千左右的报酬!
这次之后,父亲内心又起了波澜,他早已看不起他的破车了,于是他又琢磨着购买一辆好几万的川路牌小卡车,可是他手头的现钱不到一万,于是他到处借钱,可是亲朋没几个有钱的,钱不大好借,于是他试着从银行贷款。当时据说胡耀邦管事正是大力扶植农民创业之际,于是他利用门路轻松贷款了两万多加上自己的钱然后到成都购买了他梦中的川路牌小卡车,大概拉二至四吨,而且速度也基本赶得上大卡车。
我当时在邻近的五权读初中,听说父亲买了好车,就偷偷地探看,我终于看到父亲神气地开着小卡车一耸一耸地飞跑在五权矿区和金溪厂矿的道路上。自己也感觉似乎扬眉吐气了,以前放假回家的路上,遇到父亲的破车,自己竟然很羞涩地不好意思,好像有人背后看笑话,父亲也颇为尴尬!现在似乎终于有些体面了,看笑话的人都转瞬之间变成了和蔼可亲的朋友,经常讨好着父亲搭个顺风车,有时父亲竟然还给搭便车的人搭上伙食!
车子是体面了不少,面子倒是有了,但是后来遭受的挫折可比那个千山牌破车带来的厄运要大的多了!
父亲是个忠厚的人,也很喜欢免费帮助亲友,认不到的人只要一声吆喝,喊个师傅什么的,他就总是乐意帮助人,因为乐于助人他没少给自己添麻烦!由于自己经营的不善,加上贷款利率较高,加上他技术的不过关,再加上他跟不上社会发展形势,后来又出了好几次较大的车祸,父亲渐渐地不支,时常显得力不从心,显得穷困没落,车子渐渐破落了起来,他的身体也越来越佝偻起来,加上经常一身油污,蓬头垢面,我时常在心疼地埋怨他那副形象实在是太猥琐了,可是父亲也似乎顾及不到那么多体面了,生活的重担及贷款的压力以及车子日益的破落,渐渐使得他几乎丧失了斗志!只是勉强地经营着讨生活!
【六】
俗话说得好,“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
父亲就是因为没有听取爷爷的忠告而陷入了生存的困窘,这个生存的漩涡吞噬者父亲瘦弱而佝偻的身躯乃至灵魂。父亲暴躁的脾气有时变得似乎更暴躁了,我理解,他这些年很不容易,也忍受了不少辛苦和社会的冷落眼光以至于亲友的不理解。但是父亲善良老实的本性半点也没有改变,只是颓唐了不少!
我是个从小就比较懂事发狠读书想有所作为的人,小学读完读初中,初中读完读高中,高中读完上大学,大学毕业由于家庭贫困没钱打理就被分配到很偏远的山区教书,耽搁了我五年的青春!我读中小学时成绩较好,高中考入县城一中,有时父亲来城里给我送钱粮,看到他颓唐的样子,我竟然羞愧和心疼,以至于很难为情的看到他,甚至我同学即我的好哥们说你父亲应该收拾好些这样你才有面子,我很茫然无助!
高中毕业我终于到了乐山读大学,乐山是我一生最喜爱的风水宝地,乐山大佛与峨眉山举世无双,岷江、大渡河、青衣江三江交汇于城区大佛脚下,天然就是一种诗意浪漫的召唤,也是我自由学习和初恋的地方,可惜的是家境日渐贫困,我辉煌的爱情梦也终于破了产,读大学时也因为恋爱的烦恼没少挂科,终于大学毕业被分配到水磨的大山区,天然落后外界很多,但是山水还是过的去,有种原始野性的美。
回想我爱情的誓言,大学毕业时找到小鸟伊人的她,我的同窗,不无悲情地跟她说,今生今世的我于现实中放弃了她,但是我精神上永远也不会放弃她,我要用我的一生向她证明我是个优秀的人!何等的豪情与悲情,理想主义和英雄主义遭遇了沉重如铁的现实命运!
到了水磨,这里十分偏僻,老师们被分配到这里感觉像流放,大都深感英雄无用武之地,勉强地工作之余,便是沉迷于麻将纸牌一类的赌博消遣,学校内外也是利欲纷争,隐约派系各个其事,无所事事。我则想着前途,工作之余关门看书,发愤图强,终于功夫不负有心人,我零三年又考上了川大读硕士,读硕士期间异常的贫困,因为家境不好,而我教初中时的工资出奇的低廉,不知道是怎么读完硕士的,反正自己确实读了古今中外不少的著作。
记得在水磨的我由于想改变命运做了小生意而让父亲跑运输,其实我高估了父亲的技术和他的车况,由于父亲的疲累竟然在回家的料峭山路上出了大的车祸!车子摔成了无数块,幸运的是他竟然没有生命危险,只是肋巴骨断了几匹,苍天有眼,没有完全毁弃好人!我偶然听到父亲的车难,几乎晕倒,立马泣不成声,幸好县上有小车在我校接洽工作,好心的他们载我几十公里飞驰父亲车祸所在地大河,我的眼泪竟然奔流了这五十多里路。我看到父亲的时候,他身上到处扎了绷带,我扑在他的病床上,泣不成声,悔恨交加,父亲反倒于病难中安慰哭泣无助的我!
我和父亲虽然平时爱吵架,大抵是因为命运的不公平而将愤恨通过彼此而发泄,然而,其实骨子里都是非常地在乎对方的!
后来,我硕士毕业回到了我朝思暮想的乐山,寻梦,不过是镜花水月,徒自痴情地回味感伤的浪漫!似乎,人生无处不陷阱,当你处在一个一切以权力和金钱为价值核心支配的糟糕时代,一切神圣坚固的精神堡垒都渐渐地不攻自破,历史深刻地反讽着存在中的一切!
我很怀念我的爷爷,时间过了二十多年了,我又想起了爷爷对我的疼爱以及他的完满印象,仿佛传递着浓厚的生命绵延之精神内涵,是以为记!
二零一一年七月十八日剑门若郎于嘉州草书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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