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老师和王老师是老两口。王老师是货真假实的老师,教英语的;而李老师却是文化馆画画的,人们习惯上也称他老师,其实并不教学。李老师和王老师同岁,王老师却先退了下来;因为王老师是女的,按规定女教师一律55岁休退;而男性事业编60岁退,所以李老师还得再干五年。他们二人平时家庭劳作分工是,李老师负责作饭,因为他上班时间上不那么严格,早走十几二十分钟甚至半来小时没人追究(当然也有加班加点的时候,也没人给他加班费)。王老师可就不行了,晚到早退都是不允许的;几十年便养成了坐下就吃的习惯;红、白两案,啥也不会作。至于衣服卫生之类,则是王老师双休日的事;因为李老师越到星期天越忙。
话说王老师退下来以后,心想,一辈子没做过饭,闲下来了,学学吧!便接过了以前由李老师干的活。刚开始的时候,难免闹笑话。下面条好办,挂面是商品,放锅里煮就是了;边煮边尝,软硬合适就向外捞。米饭也好办,电饭锅有跳闸装置,添上漫过米一手背的水,插上电,打开开关,待红灯一亮,跳闸了,就是熟了。难的是发馒头和炒菜。发馒头怎样叫开,怎样是不开?菜谱上说,“酱油少许”,这“少许”是多少?一勺?两勺?“油烧到七分热”,这“七分”是多热?没少闹笑话。好在是老夫老妻了,一边开着玩笑一边吃;馒头硬点软点没关系,菜咸了淡了也没人挑剔。从下厨劳作中解放出来,李老师有了更宽裕的创作和学习时间,在同事面前也觉得硬气了许多。自我感觉挺好。
但这挺好的自我感觉维持的时间并不长,因为李老师渐渐发现,王老师有些不大对劲了:橱艺尽管步步提高,食欲却一天不如一天。每当饭菜上了桌,总是慈禧老佛爷似的动那么几筷子就拉倒。人也日渐消瘦。再后来,竟添了失眠的毛病,脾气也每每暴燥,好发无名的火。这在过去是没有过的。
李老师不得不领王老师去看医生了。上上下下里里外外查了个遍,除血脂稍高一点以外,啥也没查出来;血压也正常。血脂高那么一点点,不至于有这些症状啊!无论如何,吃药吧。降脂的药吃了几大把,王老师每况愈下,与没退时比,换了个人似的,全没了以往那种神清气爽而又安祥的风韵。更年期?按说年龄早过了啊!李老师想起了早已退休赋闲的赵院长。李、赵两家是世交,赵比李大十多岁。赵院长听了病情介绍,看了医院的各种化验检查单,也给王老师做了番例行检查,淡淡地说:“没什么大事。过些天我到你家去送点特效药。”
就在这节骨眼上,上边一个业务部门来了一封邀请函,点名邀请李老师去参加一个挺有名堂的圈内学术年会。说是学术交流,其实少不了游山玩水(当然是单位买单)。往常此类会议,李老师是颇为作难的,因为家里有一个不会做饭的。按说,现在王老师厨下的活儿已经出徒,李老师是可以放心地去了;但李老师却更加不放心了,就王老师这情况,他能放心吗!给赵院长打电话,催要特效药,赵院长说:“没事的。你走你的!”王老师也让他别失去这难得的机会,毕竟这样机会不多了。退了休,便没人再请你(更不会有人给你报销)了。最后,李老师还是吊吊着一颗心出发了。长话短说,半个月的时间过得飞快,李老师满载而归:交了一批新朋友,会了不少老朋友,见识了许多风光,积下了不少创作素材;理论上的提高就不用说了。
回来这一天,是个星期六的下午。李老师急匆匆从车站打车直接回了家。掏钥匙开门时,忽然听到从屋里传出阵阵童声英语齐读声。打开门一看,惊呆了:小小客厅里,沙发上、椅子上、高凳矮登上,坐满了看上去是小学年龄段的小学生。每人手捧一本英语读物(不象是课本),正跟着王老师朗读,读得热火朝天。原先放电视的案上,斜立着一块小黑板。见李老师回来了,王老师停都没停,只是点了一下头,便继续意气风发地领学生读。李老师心想:“这是啥时办了个周末补习班?不要命了?电话里提都不提!”想问她身体情况,竟没机会插嘴。只好独自去了寝室,就床头写字台整理带回来的各类资料。外边的声音不断传来,齐读一气,乱读一气,王老师间隔讲一气,分明是一堂正儿八经的课。天渐渐暗下来,到该做饭的时候了,客厅里的课仍没有结束的意思。李老师只好放下手中的笔记啊草稿啊印发资料甚么的,去厨房做饭。看看冰箱里有肉,有鸡蛋,还有一把芸豆角,便决定下卤面。几个月没动手了,竟然生疏了许多,再加旅途劳累,便难免丢三拉四。肉、菜切好了,油放进锅,打着火,忽然想起忘了切葱花。紧三火四切好葱花,,锅里的油已冒烟了。卤做好了,又发现另一煮面条的锅放了水却还没打火。这一通忙活!只盼着客厅那边的课快点儿结束。好容易灶上的事情忙完了,刚解下围裙,要去客厅看看(起码暗示性地催一下),忽听厨房门外齐刷刷的英语声响起:“thank you , teacher li! good bye !”抬头一看,小学生挤挤地站在厨房门口向他招手,而王老师笑迷迷地站在学生背后。“好!好!不谢!不谢!”李老师没思想准备,差点儿语无伦次。
晚上吃着饭,王老师告诉李老师,他走后第二天,是星期天,赵院长就送来了些药片,并领来了两个小学生让她给辅导。后来又帮她办起了这个小小补习班。这是第三次上课了。李老师问她身体情况,她说:“挺好,能吃能睡。赵院长的药真见效!”
第二天,李老师往访赵院长,问:“您给她甚么药啊?那么见效!”赵院长笑着说:“不过是普普通通的维生素类和助消化的。”李老师茫然地又问:“那她到底得的是什么病?”
赵院长有些揶揄的看着李老师,说:“你呀你!和弟妹过了多半辈子了,还摸不清她的脾性!她得的是‘好为人师’的职业病!”
李老师一时转不过弯,怔怔地瞪视赵院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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