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世纪七十年代,乡村依然是一片凋败的景象。那时常常吃不饱饭,我们的童年经常以红薯充饥。学龄前,姐姐常常带我去学校。那时,我们村的学生寄读在邻村八亩丘小学。八亩丘小学由三栋土砖屋u形组合向南敝开着,周围没什么树,光秃秃地凸立在矮丘上。下课的时候,学生们乱窜,比他们矮小的我常常被撞倒,或者被他们欺负。离开姐姐的冀护,我就非常害怕;上课了,操场上一下子空荡荡的,没有人和我玩,仍然免不了孤独。总之,那时跟去学校,除了蒙胧的好奇,更多的因素是父母在田野劳作,没有人照看我。
有一次,大概是农历九月份,好好的天气一下子吹起北风来。学校的师生都上课去了,我一个人孤零零地站在空旷的操坪上,寒风卷着灰尘和纸屑漫天飞扬,一阵阵扑打在我的脸上。我赤着脚,衣裳褴褛,冷得直打颤,眼巴巴地望着姐姐他们教室的那条破门,期望着快些下课。那会儿,时间过得好慢啊,久久不见有人出来,只有那教室里跟着老师学唱的歌声被风吹得一阵渺远一阵高昂地传过来。
终于下课了,学生们都失去了平日的活跃,缩头缩脑地躲在避风的地方。姐姐跑过来,捏着我冻得冰凉的手,失去了主意,“怎么办呢?”她说,将自己的一件烂罩衣脱下,裹在我的身上。
该上课的时候却没有敲响钟声。“大魏”老师(校长)走出办公室大声地宣布:“等一下再上课,现在炒豆子崽崽吃。”学生们一听,立刻欢呼雀跃起来,向正屋中间的大教室奔去。前不久,学校后园的豆子丰收了。为了表示对学生劳动的嘉奖,也是因为今日特殊天气为学生们补充一点能量,那里已经架起了一口大锅,红红的火焰燃起来,两个老师各操一根木掀在大锅里炒。豆子的香气在寒风肆虐的校园里弥漫开来,调起了所有学生的胃口。铁锅的周围,黑压压地围了一大圈学生,都目不转珠地看着锅里,喝都喝不散。要知道,在那个经常吃不饱饭的年代,对于这些农家子弟,炒豆子是难得的、非常好吃的零食。
豆子炒熟了,铁锅前更加捅挤。大魏老师怒喝一声,人的圈子就扩大了一些,但一会儿,圈子就又收紧了。一个炒豆子的上了年纪的老师抹了把额头上的汗珠,皱起满额的皱纹,展开笑脸,和气地对大家说:“同学们莫挤,来!来!来!大家排好队,一个一个地给。”他拉了几个人排起队头,大家就呼拉拉自觉地排好了。大家喉咙里伸出了手,强烈的馋欲使人们更守纪律。
一个个学生发下去,得到的满心欢喜,蹦到旁边品尝去了,轮着的早早伸出了双手。我不是学生,不可能排到队伍里面去的。那时,姐姐还排老后面,一时半刻轮不上。我只好站在一边,干看着队伍向前挪动。忽然,那个年长的老师发现了我,立刻把我拉过去,用竹筒舀起满满的一份给我,见我伸出的双手太小,就将豆子分别倒进我的两只衣袋里。然后又抓一把放在我的手心里,引得排队的学生羡慕、忌妒不已。
自此,我就知道了这个学校里有这么一个好心的钱老师。后来,我也就读于这所学校,渐渐地了解到,钱老师原先是某高级学校的老师,只因得罪了造反派,被下放到乡村小学的。他没上过我什么课,不知他的水平如何,但见他写过字。学校的墙上,经常要刷写标语,这件活常常被他包揽了。他写的字,方正,圆润,柔中带刚,非常好看。据同学说,别看他水平高,却是一个走资派,可以不喊他老师,直呼其名叫“钱能可”!有的学生为了表示自己的威勇,常常当着众多同学的面,在课堂外这么放肆地恶作剧地叫上两声。钱老师只望一眼,就别过脸去,不加批评。无礼的学生就很得意。我的心里却觉得隐隐地痛,虽然说不出什么道理,但凭一颗纯真的童心,我认为对这么好的老师,是不能那样刻薄地对待的。
后来,也不知是什么时候,钱老师突然从我们的视野里消失了,也许是调回去了,也许是下放到更偏僻的地方。在那个狂热的年代,学校里教的是些什么疆化的东西啊!人性被扭曲,是非被颠倒。但是,好人心底的善良,依然像冰雪下潜伏的生机,给我们的社会昭示着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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