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是高三惹得祸

前几天偶遇一位好友，好些年没见了。平日里大家都为生计而奔波，彼此照面很少。今日重逢，喜从天降，暄寒问暖。于是二人下了馆子，喝上几盅，酒逢知已千杯少。经过一番推杯换盏之后，吾兄已是脸红耳赤，略有醉意，向我大倒苦水。

吾兄为一所民办高中自聘教师，教学十多年，在同行中略有名气。他参加各类教学比赛常有斩获，他的豆腐干也常见于报端，余有所闻有所见。

今年吾兄担任高三毕业班教学。我也念过书，心知担任高三把关教学的教师，个个虽算不上满腹经纶，才高八斗，学富五车，那也算经验丰富，寸有所长，都是学校的骨干，教学能力足见一斑。吾兄也没有辜负领导们的器重，教学搞得有声有色，学生大呼飞机上挂暖瓶——高水平。他自己也参加几次市、区语文教学比赛均能获得好名次。

月底发工资，应说是高兴之日。这种高兴不亚于老农秋后谈收成那喜上眉梢，这种高兴不逊于小孩子过年过节那高兴劲儿。可吾兄怎么也高兴不起来，都是高三惹得祸。

吾兄今年周课时19节。吾兄去年基本周课时为11节，今年学校调整为12节，听说是几位英明的领导到附近学校取回的办学之道。有道是隔壁有样不学是傻子嘛！我也不太清楚教育系统规定的高中语文基本周课时为多少节？听说是10节。按此推算吾兄每周至少超课时7节，那不错也值几块钱。

高三学生自然要参加高考。高考这两天一过，高三教师可以说如释重负，可以轻松轻松经骨，可以长长舒口气了。这可离学校大结束尚有二十多天。学校发话啦，这二十多天你们没课，不享受待遇，得从平日里的每周超课时中拿出2节课来补足这二十几天的空。班还是照常上，还是照常签名画押，还是不能迟到早退，否则扣发考勤奖。

高考成绩至关重要，质量是生命，事关大局，是学校立脚之本，生存之道。上级抓得紧，学校咬住不放。考试是检测复习效果的手段之一。由市里牵头，学校精心安排，统一考试。教师忙前忙后，监考阅卷，合分计分，辛辛苦苦，这样的考试一学期大概2—3次，像女人每月一样，准时到来。当然高三不能上课。到月底发工资，吾兄又被扣了4节超课时，原因很简单考试这两天没上课。吾兄又喝了一大碗酒，神色黯然，醉意渐浓。

我打趣地说，学校没错啊，市场经济嘛！这二十多天你们没事干，当然不能享受待遇，我厂里的那些外来民工，不也是这样，按产量计工资，多劳多得嘛！听我一说，吾兄似乎明白了什么，只是闷闷地喝着酒。

写到此处，顺着捎上两则小插曲：

上周五下午，他们学校召开全校师生大会。校领导台上屁股一抬，台下学生一排排，全体教师洗耳恭听领导们的训政，好好工作，学校就是你们的家，你们就是学校的主人，不要把自己当成打工者，什么打工不打工，有困难找我们。同学们要好好学习，争取今年的高考再夺第一云云。吾兄却紧锁眉头，一副有言难诉之状，原因吾兄下午有课无法上。这两课又是性命难保，会流产。月底一瞧，果真如此。

发工资前一天，一领导拍着吾兄肩膀，笑眯眯地说，从这个月起你的工资再扣一百块，上个月多给的一百块就算了。挺大方，神情很自然。当然这一百块对偌大的学校来说算啥，九牛一毛。这一百块说来话长，去年教师大会上领导信誓旦旦，周课时超过18节的教师学校每月补助一百块，是学校出于对超负荷工作教师的体恤。吾兄每周虽有19节课，但要减去补足六月份的2节，19-2=？这算术稍有脑筋的人都懂，那吾兄就无福消受这关心补助的一百块！

他说最怕逢年过节，开会比赛……这是一位自聘教师的自白。听吾兄一席话，我无言以对。但当领导的可以扪心自问，你是否注意过他们，你们什么时候注意过他们。当一个辛苦的劳动者站在你身边，你是否发现他们的双鬓正被粉笔染白，他们的汗水正挥洒在讲台上，他们的双脚正在办公室与教室之间不停地衡量着。他们在为自己争口饭吃，可也为你们创造着财富。

以前，我以为他活得挺自尊，挺自在，挺潇洒的。西装笔挺，皮鞋尖顶，满脸春风，没想到他也跟千千万万的外来务工者一样，如浮萍，为了一口饭，任劳任怨，任凭风吹浪打。只是吾兄的名称比一些务工者好听一点，被冠以辛勤的园丁、春蚕、蜡烛。

最后引用吾兄的一句话作结：都是高三惹得祸。

此时吾兄已酩酊大醉。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