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电影是件好事。没有代价,不动脑袋,帮你打发无聊,还让你每次都有新发现。刚才就又看了一遍《生死朗读》。
以前看,感动于其中的爱情和执着,现在觉得这太普通了。在德国,一个十五岁的少年爱上了26岁的女人,在中国,82的老人和28的少女结婚,多年的干爹娶下漂亮的干女儿,这都是私人的事,不用别人说三道四。
但《生死朗读》已超出了成长、爱情、道德的范围,而进入了罪恶与救赎、忏悔与宽恕等灵性领地。用流行的观点看,女主人犯的不是一般的罪,而是灭绝犹太人的大罪。面对这罪行,犯人该如何忏悔?苦主是否该给予宽恕?
首先问:罪行与职责的界限在哪里?自古成王败寇,历史由胜利者书写,法律由当权者制定。有证据显示,攻入柏林的苏联红军可以任意强j*德国女人。而红军首长并不把这看做犯罪,而看成是改良人种的一种努力。用这个观点来看汉娜,假如希特勒现在是胜者,或许迎接她的不是无期徒刑,而是五星奖励。
其次问:人类的良心或道德在法律面前处于什么地位?六个同样犯罪的女看守,五个否认,一个坦然。从道德的角度看,高下如此明白,然而结果又如何呢?道德低下的被无罪释放,道德仅存的遭无期徒刑。在这里,面对法律,道德是多么的渺小而无奈。
然后问:究竟什么是法?什么是合法与非法?都说法律大于天,这天又是谁的天?在汉娜的年代,一切法律法则都由希特勒制定。作为汉娜,只是这个机器上的螺丝钉。她努力做个好螺丝钉,就是对法律的尊重。做公车售票员她尽职尽责,做集中营看守她一样努力。即使从60个囚犯中挑出10个去送死,这也是法律赋予她的工作。即使不打开着火的教堂门锁看着犯人烧死,也是看守的职责。她并没违背当时任何一条法律。
还想问:知识和理性是什么关系?素质和罪恶是否有区别?你可能会说,汉娜的所作所为都源于她的文盲和无知。但是请问,希特勒们都有知识有文化吧,他们的知识不过是带来了更大的人类灾难而已。也许该庆幸,正因汉娜的无知,才没让她犯下更大的罪行。二十年监禁,让汉娜摆脱了文盲学会了阅读。但她还能找回当初的美好吗?二十年的忏悔,自以为理性的汉娜是否明白了道德和法律的取舍?
最后想问:罪恶是否必定会得到惩罚?得不到惩罚的是否就不再是罪恶?站在道德高度,谁都可以说每一个参加了二战的德国人都是罪犯。但同样的罪犯,也有不同的表现。那被监禁的看似罪恶昭彰却让人同情。那逍遥法外的看似无辜,是否更让人憎恨?都说法律惩恶扬善,看来也不过尔耳!
无论如何,汉娜的罪恶通过麦克的嘴传给了下一代,那些还在试图掩盖的罪恶不是更可怕更危险?有些罪恶没有惩罚,然而罪恶一样在那里。有些仇恨一代人没有消解,下一代的血仇会更强烈。教堂里的赞美的歌声,只是虚幻的宗教。会场上的肉麻的歌颂,即使暂时不能让你回忆罪恶的历史,也一定会增加你罪恶的代价!
二战过去四十年,麦克对女儿坦诚了曾经的一切,在对下一代的坦诚中让历史有机会洞悉上个时代的真相。文革过去四十年,如今的我们,该如何面对这段历史?是躲躲闪闪的规避还是开诚布公的坦诚?是遮遮掩掩的修补还是刮骨疗伤的根治?
看汉娜和麦克的爱情,应该说是原始而崇高的,正如文革的斗争和革命小将的热情。不管是无知还是盲从,在滚滚的洪流里,只要你不是林昭、张志新,就只能是帮凶!谁能独善其身?
然而四十年过去,那些革命小将如今都成了耄耋老人,他们还有多少机会来诉说那段历史的黑暗?来忏悔自己骇人的罪恶?又多少人会像汉娜那样,不是一味推卸而是坚定坦诚:“是的,这是我做的”。
拂去历史的尘埃,面对血淋淋的真相,总让人惊恐。但是,这历史正如爆炸了的切尔诺贝利坟墓,不会因为掩盖而磨灭,它将永远散发杀人的射线,一万年不间断。任何挖空心思遮盖的企图,又能维持多久呢?
坦诚一切,或者意味着落得万古不复的境地!但掩盖则肯定会造成下一次更大的爆发。不要以自己也是受害者自居,每个人都要对自己的狂热负责。就算你是个受害者,难道你想眼睁睁看着类似的悲剧在后代一次次被复制么?
没有汉娜这样千千万万普通民众的参与支持,法西斯不会得逞。毕竟没有一个犹太人是希特勒亲自杀的。没有千千万万忘乎所以的红卫兵的狂热虔诚,中国也不会有文革。也许你并没有把老舍推下湖,并没有在张志新林昭的身上留下记号,但这就能说你不是魔鬼吗?我们在崇拜和服从中找到了幸福,在残暴和冷血里准备去赴汤蹈火,而整个的战场上唯独没有一丝怀疑和思考的影子。
无知者无畏,知识就是力量。问题的关键是无知不等于无良,无知本身并不一定代表罪恶。知识的力量可以带来进步也会带来毁坏。当知识被人利用的时候,没有思考的你,或者是稀里糊涂的侩子手,或者是别有用心的小人。当一切人类的常识都被狂热颠倒过来了,你又如何摆脱盲从去附属,不去当帮凶和从犯?
文革过去了,但文革的遗毒走了吗?看看那么多战斗力超强的城管,看看那么多安元鼎的尽职的员工,他们不都是一个个还在尽职的汉娜吗?是什么使他们面对普通人只剩下了残暴和冷漠?是什么让他们安心于服从上级的命令而放弃尊重人的理性?是什么使一个个本来援助他人爱护他人、喜爱文学感情丰富的活人,变成了专政体系好用的杀人工具?
药家鑫死了,不知道在最后的时刻,他是否认识到了自己的罪孽。高昌奎或者还会活下去,他会欣赏自己杀人的勇气还是怀念曾经的高[chao]?对一个还没有充分认识到罪孽的罪犯何谈心底的忏悔?对一个曾经痛苦的受害者,我们该怎么要求他去宽恕?
二战的硝烟散去,法西斯的荣光成了历史的垃圾。参与和二战和没有参与二战的德国人,终于知道自己上了当。他们忏悔于自己的盲从,警醒于集体的被催眠。而从文革走来的人们,现在醒了吗?为什么还有那么多人宁愿不相信自己的眼睛,而相信虚幻的梦境?宁愿抛弃人类的良知,而坚守虚构的神话?文革时的你我也许年轻,可当你的母亲都九十岁了,父亲都六十岁了的现在,你我还能用一句“上当受骗、当时年轻”来解释所有的罪恶吗?苟且的活着,世人也许会忘记其罪行,自己也会渐渐忘却。然而,你真希望下一代继续这样麻木无知,继续这样盲从和虚伪吗?也许在下一场争斗里,你和他们将不再是战士而是囚犯!
也许一切都是命运的安排,因为爱而执着,因为信而盲从,因为尽职而犯罪,因为良心而违规,世界就这样颠倒。上帝说世人都有罪。在这世上每个人的一生,不是故意就是无意,不是主犯就是帮凶,区别只在于潮流的涌动和个人的修养而已。
在狂热里我也激情过,在专政下我也屈服过。面对不公我视而不见过,路见不平我沉默绕道过。......面对这些曾经的罪孽,我愿深深的忏悔!
于木鱼宅
2011-7-15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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