俗话说，学成文武艺，货与帝王家。知识分子别无长物，唯有一肚子学问，这就决定了他们大多数巴不得依附权贵。达则兼济天下，愿望是好的，问题是，事与愿违，一旦成为权贵的附庸便身不由己了，这时他们的人格往往开始分裂，有的忠心耿耿，有的投机取巧，有的落井下石，但不管怎么样，这些卷入政治，特别是卷入非民主政治的书生，大多以悲剧收场，并且爬得越高，也跌得越重。

有人会辩解说，性格决定命运，不好说政治分裂了他们的人格，例如蒋介石的文旦陈布雷，最终“自暴自弃自了”，分明是性格上有缺陷，而毛泽东的秘书陈伯达一向胆小怕事，投机取巧，生来就是那种唯唯诺诺，被人瞧不起的书呆子，难道能归咎于他从政吗？不从政他照样是这种臭德性！

这种辩解是有一定的道理的，不过我坚持认为，是非民主政治将他们的性格“发扬光大”，结果弄得不可收拾。让我们先看看陈伯达，陈伯达于1937年9月到达延安，你不能说他到延安是来跟共[chan*]党捣乱的，事实上，他那时还是个要求进步的热血青年呢，而且很崇高，兢兢业业，为共[chan*]党做了不少好事，否则毛泽东怎会把他延揽到自己身边？但此人十分软弱，常常感到不安全，缺乏坚定的原则，又有点儿小聪明，所以老是想投靠最有权势的人。他曾经对他的同乡陈矩孙掏过心里话，他说：“最要紧的是跟人，跟准一个人。”毛泽东是党的主[xi]，具有压倒一切的权威，他是毛泽东手下一支笔，跟着毛泽东自然是他的首选。无奈党内斗争太激烈太残酷，此一时彼一时，毛泽东更是高深莫测，万一错会了他的意图走向反面如何是好？1958年在郑州会议上，傻乎乎的陈伯达提出取消商品经济，取消货币；1959年在庐山会议上他最初附和彭德怀，致使毛泽东十分失望、恼火。平心而论，陈伯达上述言行并非存心与毛泽东闹别扭——他敢！只是稀里糊涂看错了风向，大水冲了自家的龙王庙，“好心办坏事”罢了。陈伯达确实如江青所言“迂腐不堪”，越是用心揣摩毛泽东就越紧张，也越是出差错，于是“将功折罪”，一旦摸准风向便发疯似的做给毛泽东看。典型的事例是庐山会议的后期反戈一击，赶写了一篇批判彭德怀的长文《资产阶级的世界观，还是无产阶级的世界观》；其二，在文化大革命中，断定刘少奇大势已去，伙同江青、康生组织黑材料诬陷这位他一度十分看好、百般讨好的国家主[xi]，致使刘少奇含冤去世。

我们说陈伯达是一个不甚高明的政治投机商就在于他沉不住气，只要受到毛泽东批评便惊恐不安，甚至闹着要自杀。跟跟这个，想一想，靠不住，又跟跟那个。他好像不投靠一个最强势的人便六神无主，惶惶不可终日。他真是一只无头苍蝇，总是急得团团转，总是在寻找靠山，因此总是顾此失彼，跟不准一个人。为人是窝囊得不能再窝囊，毛泽东常常训他，江青想骂就骂，张春桥对他从来没有好脸色，他不得不夹起尾巴过日子，并自嘲为“一个小小的老百姓”。到了1970年中央再次在庐山开会，他大概以为毛泽东的班林彪接定了，居然帮着林彪将毛泽东的军，搞了一个《恩格斯、列宁、毛泽东关于称天才的几段语录》，谁知遭到毛泽东严厉痛斥，从此结束了他的政治生涯。

陈伯达面对共[chan*]党内你死我活的派系斗争弄巧成拙，那么陈布雷对蒋介石“从一而终”便是“高风亮节”吗？我看后者比前者也高不了亮不了多少。陈布雷追随蒋介石22年，为报知遇之恩，不惜以良心服从忠心，实在不足为训。陈布雷原是独立报人，写下无数文采斐然、颇有见地的好文章。早在辛亥革命前后，他就办过《天铎报》，后来回宁波教书兼办《四明日报》，北伐前后又到上海办《商报》。像他这样一身正气，学识非凡的报人，如果不是1927年春鬼使神差见到强人蒋介石，被蒋招去当幕僚长，中国新闻界说不定会出现一位巨人，蒋介石的倒行逆施在陈布雷笔下必然成为批判对象，可惜文人到底经不住做官的诱惑，蒋介石“三顾茅庐”，你陈布雷总该放下架子出山了吧，陈布雷终于踏上贼船，言不由衷为主子捉刀代笔，甚是殷勤，不过有时心里却很不是滋味，他在日记中偷偷写道：“余今日之言论思想，不能自作主张，躯壳和灵魂，已渐为他人一体。人生皆有本能，孰能甘于此哉！”（见《陈布雷外史》，王学泰著，中国文史版）他还私下对朋友表示：“不该从政，应该从事新闻事业。”

当然，陈布雷的愚忠有时也表现为犯言直谏，这时他似乎恢复了一点儿独立意识，但身为蒋介石的随从，伴君如伴虎，也只能点到为止。当蒋介石的心情不好，据说有一次还打了不识相不知趣的他一耳光，清高的陈布雷羞愧交加，感到无比悔恨、幻灭、绝望，再加上为蒋介石卖命多年，神经极度衰弱，终于在国民党节节败退的1948年发出“书生无用”之悲鸣而自杀身亡。可以说，陈布雷之死是一位品质高洁的才子愚忠于独裁者蒋介石的必然结果。

陈伯达和陈布雷均为才高八斗的书生，分别依附毛泽东和蒋介石，一个取巧，一个愚忠，殊途同归，最后都成了悲剧人物。我想，美国前总统尼克松的助手基辛格博士，要是研究了这两段历史肯定会愤愤不平。陈伯达不过搞了一个毛泽东不喜欢的材料就是反党，就得关起来坐牢，简直岂有此理！然而，基辛格博士有所不知，这叫一报还一报，陈伯达活该！当年他陈伯达害刘少奇不也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吗？一句话，知识分子卷入非民主政治都没有好下场，到头来害人害己，后悔莫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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