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作为一个医生，我是很不合格的。因为从来就没有一个医生像我的脾气这样的暴躁，我的臭脾气是出了名的。所以我相信，要不是我的医术高明，我早就会被医院踢出来了。我承认，几乎是所有的人都在忍受着我的粗暴。他们想不通，为什么像我这种粗暴的人，会是一个医术极为高明的外科专家。说实话，我也不知道。对于医术，我有着一种特殊的天分，再难懂的医学知识，我只要看一遍，就会理解的清清楚楚。而且，在运用上面，我也可以随机应变，可以说是得心应手。

但是，脾气暴躁终究不是一件好事情，长年累月的放纵使我变本加厉的折磨我的妻子。终于有一天，心情不好的我喝的大醉，在昏暗的卧室里面，将身体瘦弱的妻子打得不省人事。我是医生，当时只要稍稍的救治一下，我的妻子肯定会没事的。可惜当时的我已经没有了意识。在酒精的刺激下，我对已经昏迷的妻子再一次施予了致命的一击。妻子就这样死去了，第二天酒醒的我追悔莫及。法院以故意伤害罪判处了我终身监禁，我服刑的地方在佛罗伦萨。

由于我的脾气异常的暴躁，在监狱里面没有少挨打。就监狱长的话说，到了这个地方，你就是块生铁，他也可以把你打磨的光光滑滑的。开始的时候我一直以为他在吹牛，半年之后我明白了，他的话其实是真的。我不是傻瓜，亲眼见到很多的囚犯被他的手下活活打死，我就是脾气再大，也不敢和这样随便要人命的狂徒发火。我就这样平平静静的过了两年，在这两年之内，我也认识了不少罪犯朋友。其中印象最深的，就是卡雷斯老先生了。

在众多的囚犯当中，就要数那个名叫卡雷斯的老人慈祥了。这个老人大约有六十岁的年纪，已经在监狱里面关了将近四十年。长达半个世纪的牢狱生活让这个老人体弱多病。监狱长和狱友的多加照顾，才让这个已经垂死的人活到了现在。很自然地，卡雷斯的确是这个监狱里面的元老人物了。他在监狱里的时间，甚至比监狱长在位的时间还要长26年。谁都不敢和他大声的讲话，有人说，他原先是一个杀人不眨眼的大恶魔。因为杀戮过重，被判处了绞刑。但是他的社会关系太过复杂，最后改判为终身监禁。他枪杀过157个人，*奸过上百个女子，当时是一个让人闻风色变、恨之入骨的人物。我听了十分的惊讶。

仔细的打量卡雷斯，瘦弱的身躯，时不时的剧烈咳嗽和喘息。身为医生的我判定他患有十分严重的哮喘病。一年四季都穿着破烂的囚衣，囚室里面放着一些新的，但是从来都不见他替换。长长的白发将他脸的上半部分掩盖的严严实实，干瘪的大嘴还是不时的自言自语。估计是因为年岁大了，有一些老年痴呆。冬天的时候，他都会披着一件又厚又长的棉大衣。大衣已经看不出本色，似乎也是从来都没有换洗过。但是，不管是什么时候，他的肩膀上都会停着一只丑陋的大鸟，似乎从来都没有离开过他。我无法将这样的一个人和杀人狂联系起来。

不得不说，卡雷斯和他的鸟就好像是朋友一样，几乎可以用形影不离来形容。狱友和我说，这是一只奇怪的鸟，卡雷斯已经养了它足足十年了。来历嘛，已经没有多少人记得了。脑子好一点的，就说是十年前一次放风的时候捡来的。还有人说，是在监狱的窗台上救下的。反正有好多种说法，到底哪一种是真实的，我也不怎么在意，反正这只鸟和老人的关系很不一般就行了。

偶然的，有一次我们坐了一个脸对脸，就是在吃午餐的时候。那只大鸟就站在老人的肩头，吃着老人盘子里的东西。老人吃得很少，一顿饭算下来，三分之二的东西全都是鸟吃掉的。这只鸟奇就奇在了这里，不管是米、面包、青菜，甚至是肉，这些东西这只鸟几乎全都是来者不拒，身为一个医生，这让我十分的好奇。

“当年如果没有我，这只鸟早就死了……”老人笑着和我说，笑得很慈祥。

“但是现在，如果没有这只鸟，说不定我就已经死了……”

我表示质疑。

“三年前，我得了一场大病，病的就要死去了。可是在昏迷之中，我想起来了我的鸟，如果我死了，那我的鸟岂不是就要活活的饿死了吗？想到这里，我就又活了过来，你说，要不是我的鸟，那次我不就真的见上帝去了吗？”

我有点发愣，半天才回过神来。原来，那只鸟对于老人来说，已经不是一个简单的宠物了，它已经升华成一种精神的支柱了。我有点黯然，监狱里的生活实在是太苦了，有一只鸟和没有一只鸟的差别竟然是这样的大。现在，我已经很相信四十多年前，眼前的这位老人一定就是一个魔头。我进来才两年，爆脾气已经得到了很好的改善，更何况他已经待了四十年了。就是一块石头，都应该可以磨成圆的了。

日子就这样慢慢的过着，一年，两年……十年……

直到有一天，老人肩上的大鸟不见了。

“卡雷斯先生，您的鸟……”

老人似乎没有听到我的话，双眼迷离，不知道在念叨什么。望着老人渐渐远去的背影，我甚至有点恐慌，似乎感到有什么事情就要发生了。之后，就再也没有见到卡雷斯老人。

后来，我听人说，老人当天晚上就已经死了。就死在了自己的囚室里面，身上没有一点伤痕，法医断定是自然死亡。就在老人死亡的当天早晨，那只大鸟死去了。大鸟早晨死，老人跟着晚上就死了。这叫主人忠诚于宠物吗？我笑笑，笑得很尴尬。也许，他们之间的关系真的已经上升了一个阶段。

老人死了，死在了他的小世界里。四十年前，他的世界是多么的宽广，可是在这里，他的世界就只是一间小小的牢房，一只小小的鸟。鸟死了，对于他来说，应该就算是世界毁灭了吧……我依旧住在监狱中，所有的人似乎都忘记了老人。也许这种事情在他们看来，已经不算是事情了。但是我还是难过了很久，每当听到铁窗外小鸟欢叫的声音，我都会想起，不久的以前，这里住着一对奇怪的朋友——

一个老人，一只大鸟。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