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历五月,骄阳似火。山东各地,金黄的麦穗喷吐着沁人心脾的芳香,等待着弯月镰刀一闪而过带来的快感。农民们既有收获的喜悦,又面临超强的劳累。要知道,那充满诱惑的田野,并不仅是自然美的体现。而携带沙砾和麦毒的风吹在身上,才真正燥痒的叫人难受。恰在此时,苏州的一位朋友电话相邀,于是赶紧收拾行装,欣然前往江南。
在青州坐上客车,颠簸了四五个小时才到临沂高速。车子后面被水果商塞满了货,不时倾覆。有一箱没有封好,绿油油,毛茸茸的鲜桃登时撒了一车。乒乓球似的在乘客脚下滚来滚去,直晃人的眼睛。老板一脸尴尬,孩子们则欢呼雀跃。我乘机买了一箱带给朋友。
很快到了江苏地界,风景也没啥差别。除了那巍然高耸的省界标志,空气依旧燥热。于是昏昏然想睡。也不知过了多长时间,猛一抬头,才发现车已过扬州长江大桥。窗外的世界灰蒙一片,阴云四合。雨珠正纷纷洒落,织成漫天的帘幕。绿树郁郁葱葱的在雨中默然而立,注视着来往行人。
我心里一阵兴奋,哦,这就是我梦牵魂饶的江南吗?顷刻间,那么多美丽的典故在我眼前闪现。苏州、杭州。唐伯虎、白娘子。江南——多么动人心弦的名字,而现在,我就要与你约会了吗!
晚上八点左右到了苏州,朋友早在车站迎接。我们边走边聊苏州的夜色,他见我一副从乡下初到城里一般得意洋洋的样子,感到好笑。说道:“其实呀,今日的苏州远非你想象中古小说里的描述。你只看这高楼林立,霓虹闪烁,便晓得昔日那个静谧的姑苏早已离我们远去;即使寒山寺的钟声也快被这红尘的喧嚣给淹没了。你要寻梦,还不如明日先去周庄呢?”
“周庄?”我心里一动:“是陈逸飞笔下双桥的江南水乡——周庄吗?”
“是啊。”朋友意味深长的神秘一笑,却不多说,故意留给我许多遐想的空间。我去过云南丽江,那座古镇格外的清洁古朴。还有纳西古乐,至今让人回味。我想,周庄该不是丽江的翻版吧。
第二日天晴朗起来,风很大。我俩轻车简从,只带了一部相机,就往周庄进发。客车七拐八折,谁知这久负盛名的中国最发达的东南富裕古镇,道路竟也不比我家乡小路好走。或许是曲径通幽吧,我安慰自己。然后默默的想她的模样,就像猜测未见面的新娘。
正在胡思乱想之际,车已到站。我俩坐了辆人力车,谁知逆风太大,到了一座拱桥便停下来,只好步行。外围是一泓湖水,碧波荡漾,直流向远方。近岸处花团锦簇的是一座水泥高塔,虽然壮观,却略感不太协调。再走不远,便到了周庄的大门。上面是江泽民主[xi]的手笔,金碧辉煌。
我认识到,周庄是新旧文化的结合。大门内侧的商铺,感觉很普通。还有些杂乱,远不及丽江清醇。然而愈往里走,愈发现她的迷人之处。我恍然醒悟:是呀,长江下游的古镇怎么可能和丽江相似呢?丽江地处边陲,风光绮丽,少数民族特色鲜明。而周庄,你看张厅,沈厅的豪华,则显然是中国近代封建繁荣商业文化的缩影。所谓“金粉东南十五州”。
又转了一个弯,两旁的店铺忽然多了起来,鳞次栉比,琳琅满目。皆青砖灰瓦,古意盎然。店门前小桥流水,绿树垂荫。我的心情益发陶醉起来,踏着青石铺的路,沐浴着温馨的风,感受着形形色色的小镇风情,忽然迷失了自己,走入那灰色情调的明清时代。仿佛成了一介古人,正在梦中遨游。
然而,在这种幽雅的街道上,除了宛转悦耳的苏州弹词,小店里也时常飘扬出快节奏的流行音乐,把我从梦中惊醒,拽回现实。不知为何,内心遗憾之外反倒生出一丝惬意。
这日的游人特多,摩肩接踵。初时还觉热闹,但很快不舒服起来。照一张相,要等好几分钟。再看脚下流水,虽然不时有人清理,但远称不上清洁可人。可见我们的环保意识还有待提高。倘若流水如碧玉,户庭无尘杂,那倒不失为又一处世外桃源。但这怎么可能,周庄作为繁华古镇,应该是以社会文化取胜啊!
走的累了,便找一个临街茶馆,在石登上随意而坐。观几副油画,品一杯清茶。欣赏那远处的小桥流水,楼台花榭;任脚步匆匆,岁月匆匆。而衣着靓丽的女士或执一柄小扇,或撑一把太阳伞,婀娜多姿的蝴蝶一般在街上走过,给这古镇平添了一份时尚美感。由此,我反倒明白,如果风景一昧仿古,没有一点现代气息,那将会何等的乏味。
在周庄,陈逸飞的名字不能不提。一个地方缺少大家,这在中国是个无法弥补的缺陷。美国人狂野,爱好到深山老林、荒野孤岛去探险。国人文化传统久远,喜欢名胜古迹。尤其有文人题咏,方得有趣。因此往往是地因人名。陈逸飞作为一代大家,把周庄推向世界,功不可没,犹如宣科之于香格里拉。其名作“双桥”,早已成了游人心中周庄的标志。可惜陈先生不久前作古了!
我们一路漫游,一路感喟。不一会已是日影西斜,明月初上;下面衬映着百家灯火,夜色阑珊。于是又赶紧抢拍了几张照片,去店中买了几柄小扇,以此作为周庄一游的纪念。然后找旅店投宿。周庄,这次你可真的要入我梦中了。
谁知深夜辗转反侧之余,我竟莫名其妙的想起了这样一副对联:
独立小桥,人影不随流水去;
孤眠旅馆,梦魂曾逐故乡来。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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