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件长过膝盖的灰色风衣罩在了一个年轻男子的身上,使得他看上去比平时稍显臃肿了点。脖子上的一条格子呢的围巾被随意地搭在上面,一阵风吹来,有点凉,他用双手紧了紧衣襟,心说,春天会来吗?抬头,呆。对面的那个女孩,她身穿粉色羽绒大衣,一头秀发听话地贴在耳后。手上的东西倏然掉落。他与她,对视,一个世纪的轮回够不够?
他和她,曾经被爱伤得很深很深。他和她,曾经发誓不在走进爱情这个圈子。他和她,曾经各自画地为牢。然,该来的始终会来。即使你关紧门窗,拉上窗帘,爱情还是像阳光一样透过缝隙努力钻了进来。失去固然痛苦,但如果这就是命中注定的那又何不欣然接受呢。
记不得是何年何月,只记得有个欢快的声音蓦然响在他耳畔,心下一惊,望去是那个绿色的精灵。那声音如夜莺在歌唱,那笑声如同被风吹响的风铃叮当直响。伸手,蒲公英轻轻飘落在手心,似乎在对他微笑又似乎想要向他诉说着什么。是你吗?英子。你担心我,所以才不舍离去,是吧。走吧,我答应过你,要好好活着,所以请放心的离去。那蒲公英仿佛读懂了他的心,竟然顾自从他手心里飘出,飞舞在这四五月的天地间。
他抬头望去,蒲公英如同翩翩的蝴蝶,扭头只见一个粉色精灵正张开双臂迎接着翩翩起舞的彩蝶。那笑容,轻盈而美丽。
精灵扭头看着他,“美吗?”
“美。”
“哪里美?”
“你。”
“说什么呢。”精灵害羞的向前跑着,他在后头追。追逐着,笑闹着,响彻天地。累了,躺倒在柔然的草地上,那天空很蓝很高。闭上眼睛感受风的倾诉,草的低吟。他扭头看向她,心想,闭上眼睛安静的时候也蛮可爱的。但,刚夸完,她却发出轻微的打鼾声。他皱皱眉,用手捏住她的鼻翼……
他常说,她是他的精灵。是带他走进一个完全不一样世界的精灵。她暗自窃喜时,他却突然又冒出一句,“你是一只还没完全被进化成精灵的猴子。”然后就是一连串的大笑,全然不顾旁边的这个人。当他醒悟过来的时候,她怒气满面,他惨叫,“啊!猴子,不会真生气了吧。”边喊边逃。她在后面举着棒子,大喊,“杜若明!我要杀了你!”踩着细高跟奔跑在乡间的小道上。
入夜,一天的疲累换来脚上的疼痛。他早就看出她的强忍。吃罢饭,端着一盆水敲开她的房间,将木盆放于她脚下。她有点意外,“你。”
“不是跟你说了嘛,这么不听话。”他边说边要拿她的脚。
她下意识的一躲。
“怎么,还会不好意思。”
“没关系的,我自己来就行了。”
“走了一天的路,能不酸痛嘛。按按就好了。”
“可是……”
“怕啥?你把我当成是足底按摩师,不就得了。”他脱掉她的鞋子,褪去袜子,把她的双脚放入温水中,“我在水中放了点药,这样浸泡一下会比较舒服。”
她就这样呆呆地被他按着脚心,早就忘记了母亲的告诫,记忆深处的,是每当她觉得双脚酸痛的时候,母亲也是这般如此。但那个疼爱自己的母亲早就走远,她只有试着自己长大,学着坚强,不让别人看见眼中的泪。
月光透过窗棂将一片银色和柔和洒落于这个房间,给了这间黑暗的屋子一丝光亮。因为模糊,所以看不清,是真是假,又有何区别。当黑夜逐渐被白昼所替代,他依然是他,而她也仍旧是她,从未有过改变。
他终于明白她所说的那句,这个世界上不是只有你一个人在承受痛苦。原来,他的猴子精灵看似无忧的外表下竟将痛苦埋藏得如此深。当他得知真相后,也是他被同事陷害而被打入冷宫,要去往无比寒冷而又陌生的北方。
他看着她,心中有了些不一样的情绪,他在众人面前拥抱了她。
她却用力将他推开,质问他,“你以为自己是外国人吗?可以这么随便。”就算心里有点喜欢他,可是他也不能在众目睽睽之下这样吧。在她心中,拥抱除了最亲的人之外,就是恋人之间的亲密动作了,现在这样,怎不令她气恼。
他错愕,冲口而出,“有可能是最后一次啦。”
她疑惑,怎么会最后一次。每天不都能见面吗?她气他的沉默,转身离去。众人劝他去追她,他摇头,笑中带了点苦涩,算了。
彼时,他和朋友在湖边钓鱼,这是他在这座城市里最后一次钓鱼。鱼儿上钩了,他浑然不知。扭头看向朋友,问,“我是不是错了?”
“你可是一个从来都不会承认自己错了的人。”朋友记得他第一次问他是不是错了,是英子,他的前女友因病去世后。他说,如果不是因为遇见他,不是因为爱上他,不是因为情绪上的波动,那英子或许就不会离去。自从英子离开后,他说,自己再也不会深陷其中。可是,这一次他依旧深陷其中。
朋友并未回答他的问题。错和对,只有心才会知道。他扭头看看朋友的脸,突然笑了,露出的笑容,令人心酸。他说,“如果真错了,那这个结局就让我一个人承担吧。”他收紧鱼线,钓得一片空,那心呢?
再过几天,他就要离开了。他只是告诉她,他要出差。不过这次不能带她去了,因为太远。他一边收拾着一边看有哪些资料可以留给他这个猴子精灵。她看着他收拾,似乎预感到有事要发生,对他说,她会努力学习,让自己进化成真正的精灵。想起过往的一幕幕,不禁潸然泪下。他发觉,安慰,却惹来她的更大声。
“你的泪腺一定很发达。”
“什么?”
“不然为什么总是这样哭泣。”
“才没有。”她掩饰,他窃笑。她气恼,他忍住。她决定和他一起做好最后的工作,画上一个圆满的句点。
几天后,他捧着自己的东西走出大厦,抬头,阳光刺眼,用力吸气,被花香有了可趁之机。再见了,可爱的城市。再见了,我的猴子精灵。就在他抬腿往前走时,有个声音叫住了他。他扭头,见她和他一样捧着一个纸箱。
“你?”
她快步上前,与他并行,“我不是还没进化完吗?所以要跟着你进化啊。”她笑,不理会他的困惑,顾自向前。她没走几步,停住,转身,看他,“还愣着干什么?”
他困惑逐渐被笑容替代,阴郁渐渐被明朗赶走,终于,他大笑着跟上她的脚步一起去往那座未知的城市。
转眼已经是冬天。漫天的飞雪令生在南方温暖湿润小城的她很是兴奋。她,从未见过如此厚重和纯粹的雪。好美啊!她张开双臂迎接雪的降临。那天她真好穿了一件红色的外套,她在雪地里奔跑着,就像一团火一样将他的生命燃烧。她转身,见他站在她身后,她笑着接了满满一手的雪给他看,“你看,雪。好漂亮的雪。”但雪承受不了手心的微弱的热度,它还是化了,她有点难过,“本来想给你看的,可是……”
“这么冷的天,也不怕冻着。”他把大衣披在她身上,搓着她的手,给她取暖。她看着如是的他,和平日里有些不一样,哪里不一样,说不上来。她被他握着,他察觉到了,忽然松开,说,“对不起。”然后转身离开。
她有点落寞,转身叫住他,“就让我们两个互相取暖吧。”
他停住,未答话。两个人,雪地里,就像两座雕塑。
以后的以后,他和她在一起了。厄运往往伴随着甜蜜而来。他才开始品尝第二罐蜂蜜的甜,却又尝出了苦涩的味道。脑部的头痛令他突然警醒,遗传因子不可遏制地出现在他的身体里,他终将会像他的父亲一样离去。他不想让她也承受这种撕心裂肺的痛。他打电话给远在南方的朋友。
于是,她看到了这样一幕,听到了这样的一段话。
当她满心欢喜的来到他家时,是另一个他开的门。他说,他和他原本就是一对,若不是世俗,父母多方的压力,他们已经在一起了。所以,他请她退出。所以,他请她放手。所以,他会和她在一起只是因为寂寞。只是因为那时的他感到冷,所以需要一个身体来取暖。她问,他不答。他的表情是冷峻的,眼睛是绝情的。她,转身离去,带着不知是恨多一点还是痛多一点的心情离去。他看出他眼里的不舍,让他去追。他摇头,还是笑,说,“恨总比痛好。”从此他和她天各一方……
现在的现在,他和她对望。距离,仅仅一步之遥,却再也跨不出。他问,“你”字刚出便被另一个声音淹没。她在他转身的刹那逃离。他被他扶着,凄然一笑,“谢谢你。”话落,晕倒在他的怀里……
几天后,他被送进手术室。而她则和另一个他走向那扇神圣的大门。不久,医生出来,摇头。他的朋友终于明白,他的心愿已了,再无牵挂。另一头,陪她一起走进的他,吐出一口鲜血在她白色的纱裙上,“谢谢你。”话落,他被人们送往医院。她没有跟着去,只是怆然地走在街头,白色纱裙上殷红的血惹来路人好奇地回头与私语。她帮别人了了心愿,可是她的呢,她的心已经漏了一角,那个地方也正汩汩地冒着鲜血……
只听“砰”的一声,车停了,人聚了。车走了,人散了,留下一滩已经干涸的血迹于灰白马路,被无数车辆碾压……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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