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圆与月缺的故事，我的生命里发生过好多，可每一篇我都只写了开头，而无法继续和结尾。不知是久不动笔生疏了还是根本已江郎才尽，终是举步维艰。今天的日子本来应该发那篇《十年》才最有意义，惭愧的是才进行到三分之一就卡壳了，我想我还是不够勇敢，不仅没有勇气走回从前，反而让心情跌入谷底。这样的心情最适合什么也不做地待着，但我不能，我得兑现我的承诺，我欠外婆的承诺，在她去世的那个红月夜下许过的愿：为外婆作一篇悼文。

------题记

外婆的遗像就在客厅里，每天进进出出，我总能看到她慈祥的面容。她微笑着，她的一生终于以这样的一种神态定格，她终于可以始终都这样微笑着了，她终于可以不再有烦恼和忧伤了，却把遗憾和愧疚留给我们这些她深爱着的儿孙们。

承诺，第一次在我的口中变得没有了意义，更可悲的是连弥补都不再有可能。我答应过的，答应还会来看她，就在春节后她刚刚病倒时，就在她的病榻前，我亲口答应过一定还要抽空去看她的。可是，我没能做到，连最后一眼也没能赶上。终是做了失信的人。我知道外婆是带着遗憾走的，我知道我是外婆最爱的孙辈，是她眼里懂事、体贴、孝顺的孩子，是她在弥留之际最想看到的人。

我们很多人都走入了一个误区，以为给老人物质和金钱就是孝顺，却忽略了老人的孤独，忘了老小老小的典故，忘了老人和小孩一样是需要有人关心和哄的。外婆是村里老人们羡慕的对象，是大家公认的有福之人，儿孙满堂且都很孝顺，有好吃的，有好用的，口袋里还不缺钱花。病倒之后媳妇女儿轮班服侍照顾，既出钱又出力，只要她想到的总能在最短的时间内送到床头送到嘴边。病中的她特别想吃新鲜桂圆，偏她所在的那座小镇没得卖，只能由我隔三岔五地买了托往返的班车带了去。我就这样轻易地满足了，以为人虽未到，但心意到了，我总以为日子还长，外婆身边反正有人照顾，等天气凉快一点，我总会抽出空去看她的，可是……

外公外婆有八个孩子，外公去世的时候正值壮年，才不过出阁了三个姑娘，没有丰厚的财产只留下五个未成年的孩子给外婆，那时我最小的舅舅才十岁。农村的人多少是有点迷信的，他们或相信菩萨，或相信耶稣，认为神佛的力量是大无边的，可以保佑他们。所以，很多人身上都有惰性，他们好吃懒做，只想等着政府的救助，等着神佛能赐予他们不劳而获的财富。我以为外婆本来是没有这些信仰的，她是相信只有靠自己的努力才能改变命运，只有靠劳动才能获得幸福，否则她不会有力量撑起那个家，她没日没夜地操劳着，挥洒了无数的汗水与泪水，独力带大了五个孩子。倒是后来，我的大舅母弥留之时，外婆为了帮助她的儿媳修成所谓的正果，能够升入天堂而不必到地狱受苦才信了耶稣。多么可敬可爱的老太太啊，就连信仰也全是为了儿孙的幸福而确定的，她是那样无条件地爱着她的孩子们。

与外婆的付出相比，我感到自己的卑微。我说抽空，其实我不是很忙，没有践约，只是因为天气太热，只是因为要坐两个小时的车，只是因为我晕车。我自责，我想我还是不够爱她，否则，又怎么会为爱找那么多理由？　

外婆没读过书，却有着高贵的品质，从不会像一般村妇那样东家长西家短的搬弄是非，也不具备乡下人特有的那种贪小便宜的毛病。她坚强、宽容，是远近闻名的好人。记得小的时候，有一次外婆带我到镇上去打年糕，她在前面走，我呢小人精似的背着两只手大摇大摆地跟在后面晃，那时候的我可是个很招人喜的小洋娃娃，所以一路走来几乎所有的人都在对我笑。路过一间铺面时，有人端着一只盘子放在外面的桌子上，冲着我笑着招了招手，便又转身进去了。我疑惑地走过去，原来那盘子里放着的是两只热呼呼的麻团（一种油炸的食品）和一张米饼，哦！原来是请我吃东西呢！我这样想着，便毫不客气的左右开弓一手抓一只麻团放进了两只裤兜里，然后捧着那张大饼边吃边追赶外婆去了。到了年糕店时，大饼也刚好吃完了。外婆把原料交给店主后，抱我坐到她膝上时才发现我两只口袋鼓鼓的还暖暖的，掏出来一看知道我干了坏事了。她没有责骂我，只是慢声细语的开始给我讲道理，直到让我明白了并不是天上掉下了馅饼，而是一不小心顺手牵羊了一回后，才拉着我的手去向事主打了招呼付了钱。

外婆是个好强的人，一生活得硬气，从不愿亏欠别人，也不从轻易接受别人的帮助。她是个极爱干净的人，衣服不管好坏，总是清爽爽一尘不染，这在一个生活在农村的老太太来说，实在是很难得的。所以当她患脑梗塞偏瘫以后，她的精神支柱彻底垮了，她不能接受凡事都需假别人之力，不能忍受大小便都不能自理的生活，她总是流着眼泪说自己没用了，还不如早点升天之类的话。我知道是外婆自己放弃了生的念头，她不想再继续拖累她的儿女们，才会在我们都措手不及的时候离开了我们。

半个小时，星夜兼程还是晚了半个小时，没能看上她最后一眼。半个小时，成为了我们一生的遗憾……一帘白布盖住了她瘦弱的身体，我冲到床边想掀起白布却被拦下，原来信耶稣的人死后是不容许被触摸的。什么破规矩？这么残忍？那么一层薄薄的白布就隔开了两个世界，让外婆在天堂里寂寞，让我们在人世间哭泣自责。到现在我已记不清那天的具体日期了，只是清楚地记得那晚的月亮是红色的，古话说红月出，天下必有灾祸。外婆用生死离别证明了这轮红月的传说……

我知道，外婆最喜欢穿碎花的衣服，她曾悄悄地告诉过我她这一辈子就喜欢花衣服，只是以前年轻能穿的时候没闲钱买，现在有人买了却老了，只能穿在里面了。外婆，我想天堂应该是个很美很富足的地方吧？那里的生活应该已让您回复了以往的健康了吧？天气转凉了，给您订做了一件缎花袄，是那种您最喜欢的花色，是合着您以前的身形裁制的，样式大方而得体，我想您一定会喜欢的。

外婆，要记得穿新衣服来看我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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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