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岚:
七年前,我没有这样叫你,今天我这样叫你,你能答应我吗?
正是霜叶红于二月花的时候,你静静地躺在这里,以地为席,以天为被,寂寞吗?其实,我早就该来看你了。然而,我没有,一直没有!七年了,两千多个日日夜夜,我不知道你是怎样过的。花开花谢的日子里,你哭了吗?我想,你是不会哭的,因为你是一个坚强的女孩,一个倔强的女孩。
七年前,我大学毕业后,第一次走上讲台,面对着一双双热情、纯真的眼睛,觉得天是那样蓝,日子是那样的年轻。唯独你朦胧而哀愁的目光仿佛晴空中飘过的朵朵乌云,深深地震撼了我。批改你的作文,我惶惑了,你灵气充溢的文笔里中透出了你这个年龄不该有的哀愁。
家,是远航时的港湾,是暴风雨袭来时的避难所。然而,我的港湾在哪里?我的避难所在何处?你写道。
是啊,你是一个不幸的女孩。狠心的爸爸撇下你去了那个不可知的国度;妈妈也远走高飞,去寻找她自己的幸福去了,抛下你成天守着二叔的叹息、二婶的唠叨度日。
一个雨打芭蕉的夜晚,你因急性胃炎住进了医院的急救室。一阵紧张的忙碌过后,我叫同学们都回去——因为明天就要期中考试,独自留下来守护你。
不怕你笑话,二十一年来,我第一次与女孩子独处一室,只觉得一股莫名其妙的火焰在心底燃烧。我默默地拉开了窗帘,雨从窗前划过,斜斜地,碰到冷漠的玻璃上,碎成沫。怔怔地望着泪水一样的雨滴,就有一种悒悒的潮水漫过心怀。我不知道,那是否就是像林黛玉一样病态、一样伤感的忧郁。
你哭了,是那种把痛苦尘封在内心深处的呜咽,我不得不面对你了。没有了讲台和课桌,距离变得如此的短小,却又是那样的遥远,遥远得我不敢直视你,遥远得我不敢读出你眼中的深藏。再也顾不得住院须知关于“不准吸烟”的警告,我掏出烟默默地吸着。雨就在烟火的闪闪烁烁中越 下越密……
雨夜被点点滴滴的葡萄糖液滴嗒得支离破碎。你溢满哀愁的眼睛里映出热烈的期盼。房间里狭小的空间因了你而呼吸紧凑,因了一份隐隐的期待而弥漫出一股淡淡的忧愁。我在令人窒息的缄默中谨慎地渗进一丝教诲的良心,你也滴水不露地保持着学生和少女的矜持,我们始终都没有跨越师生的栅栏。
你固执地谢绝了医生还住一天的好意,强着出院了。没有办法,我只好用自行车带着你惊恐地穿行在晨雾朦胧的细雨里……
然而,一向寂寞的小镇沸沸扬扬了,仅仅因为老师的车后座上坐了一个女学生!
理所当然的,我被发配到了这个抬头是山,低头依然是山的旮旯里。
是啊,我是一个懦夫。我胆怯了,退缩了。只敢在无人的夜晚,才捧出你洁白的心轻轻吟哦……
一个枫叶飘飞的黄昏,我收到了一张没有署名的名信片——一颗芭蕉在蓝天、白云、青山、绿水的映衬下卓然独立:
没有穿不透的云
没有过不去的山
只要我们情切意坚
真挚的情谊谁也无法阻拦
然而,山不转水也不转,既有流不动的水,更有搬不动的山。疲惫的心再也经不起狂风暴雨的推波助澜。我把发霉的情思锁起,没有给你回信。
关于你的消息,有意无意地传来。那个雨打芭蕉的夜晚过后,你婶娘抓住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逼你退学。你几经挣扎,终于屈服了,为了名正言顺地得到你父亲名下的那间屋,你二婶又紧锣密鼓地想把你嫁出去。于是,一个十七岁的少女在一个风也清清月也清清的夜晚,头也不回地走过了水的深处!
七年了,整整两千五百个日日夜夜之后,我才来看你……阿岚,你看见我了吗?这一缕一缕的小草,可是你瀑布般的秀发?怎么枯萎了呢?是因为我的缘故吗?起风了,血染的枫叶飘飘扬扬。“红叶虽未题诗,但真诚的心始终向着你。”阿岚,潺潺流水般漫过我久渴的心田的,可是你脆生生、亮晶晶的期盼?阿岚,我不祈求你的原谅,因为我没有资格,我只想你能听听我的忏悔——心灵的忏悔!
暮霭包拢过来了,山脚下响起了母亲唤儿的喊声,那对于我已成了遥远的忆记。是的,我该走了。我不知道,我还能不能来看你,但我会把你珍藏在心底,永远永远——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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