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很小的时候,就看见奶奶的偏屋里有一架织布机,机架紫铜色,油光发亮。奶奶说,爷爷非常爱惜织布机,每到春天,都要用桐油把织布机油一遍,防腐防蛀,奶奶还说,织布机是爷爷的父亲请人用枣木做的,保护的好,所以现在看起来还像新的。
过去,在老家的村子里,家家户户都有织布机。祖祖辈辈,多少年了,村民们都是男的种田耕地,女的纺线织布,所以家家有吃有穿。我家的织布机,从祖母的手里,传到母亲这儿,正赶上农业合作化,大跃进,生产队已经有很多年不种棉花了。母亲也不再有机会织布了。所以,织布机就被闲置起来了。
一天,我们到江南某镇旅游,走进一条老街,看到陈列的古家具,应有尽有。当我们走到古生产工具展厅时,我们被那么多展品惊呆了,就纺线工具来说吧,拧锤子、线紽螺,纺线车,织布机……令我非常感动,在这里还能看到这么多古老的纺织工具,应该感谢那些收藏家。看到了两台似曾相识的织布机,织布机上有捆棉纱,还有那没有织完的老白布,好像织布的主人回家休息,马上就要回来继续织布呢。我问这些织机是从哪里来的,管理员也不清楚,说是从农户家中收上来的。我看了看上面摆着的梭、线轴等等,一切都很粗糙,并没有织女长期坐着织布的痕迹,木头上摸不到一点包浆的细腻和润滑。于是我茫然了,这显然是为了迎合旅游者的好奇心而收集来的。我问讲解员,现在还有人用这种织布机织老土布吗?她说,现在有的地方还在织老土布卖。因为市场上需要。市场需求,就要生产。因为家家还用老粗布,办丧事,更要大量的老白布。我不由得怀念起家乡的织布机。于是再一次打电话回老家,问我家的织布机还在吗?。
淮北平原,从我记事起,看到家乡农民每年都种植棉花。每年农历四月之后,准备好的棉籽送到地里,点到肥沃的土壤里。经过阳光雨露,不久它们就出土成苗,到了六月七月,它们不高的枝苗上结了棉果,有点像桐果,外皮油亮,到了八月九月,棉果绽放,白白的棉花在枝头上晒足了阳光。我带着黑狗,提着竹筐,快乐地摘着棉花。那时候,一大片地里都是棉花,似乎一眼望不到边,紫红色的棉叶,雪一样的棉花,把深秋打扮得非常美丽壮观。
棉花摘回家,放在苇子编的大席上,晒上数天,晒透了,篷松了,再上轧籽机将棉籽轧出来。在轧棉籽之前,一般还需要先清检一番,因为在地里摘棉花时,匆忙中总免不了会将棉壳子,棉树叶子一起揹回来。清检棉花及轧棉籽工作,通常是一块儿进行的。因为我有一个会唱民歌,而且满肚子奇特故事的祖母,于是我家收获棉花之后的晚上,简直就像是在过节一样热闹。那些白天外出游玩的时候,或是傍晚下河沿挑水洗菜的时候,我就兴奋地放出风去:今晚我家要择检棉花轧棉籽了,都上我家听故事!现在想起来倒是有一些奇怪:别人家的孩子也有祖母,可人家的祖母好像都不如我的祖母会讲故事会编唱民歌似的!在当年,我却丝毫不以为这是奇怪的事,似乎认为人家祖母没有我的祖母会讲那些奇奇怪怪的故事,我自己那么相信,事实也就是这样的。
吃过晚饭后,村子里的半大孩子们,没有不闻风而动的,往我家聚集。记忆中那通常是初秋的夜晚,天高云淡,月光贞静温柔地洒下来,星星忽隐忽现,有几片白色的云朵在夜风的追逐下,像害羞的仙女,在天上游移不定。我家草屋,坐了一群孩子,大家手里忙着择棉花,轧棉籽,却无半点喧哗,惟恐漏听了我祖母的一个言语——祖母讲的那些故事,无一不是些神仙鬼怪,都是很久很久的以前留下来的故事。现在回头去看,那些故事,在那样的一个环境下,那样的一个氛围下讲述,实在再恰当不过了——那样一个偏僻的农村,孩子们对外面的神奇世界充满了幻想,发出无数的想象,做出无数相关的美梦,生出无数的感伤情怀来。如今在月光迷茫的夜晚,听一个老祖母不知有多么遥远年代留传下来的故事,就好像走到另外一个世界一样。有时候祖母的话语停下来,我们的思绪却还一时回不来,期间就只静静地听到那不远的绕村而过的河水哗啦啦的流淌声,掠过河岸边树林的沙沙声;期间还有一些房前屋后的树林子里不知名的鸟们昆虫们的梦一样的呢喃。有的人听着听着就枕着一大堆的棉花睡着了,旁边的人也就任那个睡着的人轻轻睡去,大家都仿佛在梦里一样,各人想着心事,做着自己的美梦。
祖母有时候讲一个故事,唱几段民歌,再由我的伯奶奶(祖母的堂嫂)接着讲一个故事,唱一段。那是我们民族的唱法,轻轻地哼唱,七言一句,两句或四句一联,即便是叙事诗,也是工整对仗,有韵脚的。
那些用家乡的土话讲述的故事,后来我读书之后,才明白,竟然还有《梁山伯与祝英台》《薛云贵征东征西》《孔雀东南飞》等等这样的著名民间故事和传说,虽说这些都是发生在中原汉族地区的故事,可是一俟到了我的祖母伯祖母的嘴里,说出来,好像就发生在我们当地民间一样。
夜深了,祖母也累了,说一声今晚就到此吧,留下些活明晚再做吧。于是,那样的夜晚,我家门前月光下的故事会,每年都会持续好些个夜晚。那样的夜晚,对于我们淮北平原上的孩子,就像是遥远的马沟边的一些花草树木,那潺潺流淌的小沟,进行学前教育的滋补,丰富了心灵,他像一部浩翰的无字天书,对我们这些农村孩子进行着启蒙教育。
织布机跟随我们的人类,至少有3000多年的历史了。开始可能就是两根藤子,几根树皮,扎若干大树叶子围在身上,或者把兽皮串起来穿在身上。后来把坚固的树叶编成蓑衣,到了奴隶社会,用苘麻或蚕丝编织成布带围在身上。开始的织布机,就是几根棍子,十几根经线,用手把纬线穿到经线里去。上个世纪40年代,在我们淮北平原,还有一些老人用这种方法织头巾、织腰带呢。
最早的织布机,是席地而坐的手织(也叫腰机)。使用方法是用足踩经线木棍,右手持纬木刀在打紧纬线,左手在作投纬引线。这种足蹬式腰机没有机架,卷布轴的一端系于腰间,双足蹬住另一端的经轴并拉紧织物,用分经棍将经纱按奇偶数分成两层,用提综杆提起经纱形成梭口,以骨针引纬,用纬刀打纬线。腰机织造最重要的成就就是采用了提 综杆、分经棍和打纬刀。这种织机虽然很简单,但是已经有了上下开启织口、左右引纬、前后打紧等3个方向的运动,它是现代织布机的始祖。
人们在织布的生产实践中,又逐步创造了脚踏提综的斜织机。在汉代。这种斜织机已经有了一个机架,经面和水平的机座成五六十度的倾角,而且采用了脚踏提综的开口装置。织布的人可以坐着操作,手脚并用,生产率比原始织布机一般提高10倍以上,是当时世界上最先进的织布机。 汉乐府,《孔雀东南飞》里就有生动的描写“十三能织素,十四学裁衣。”“鸡鸣入机织,夜夜不得思,三日断五匹,大人故嫌迟。”说明手工织布业已经相当发达。中国这种男耕女织的自给自足的农业社会,手工纺线织布机械,发挥着重要或关键作用。如果没有了织布手工机械,那是不可想象的。
老织布机在生产力发展的历史长河里,辉煌了几千年,已经成为古董;现在,纺织机械的发展更加璀璨。在纺织工业发展过程中,从有梭织机到无梭织机。在无梭织机的先进家族中有:剑杆织机、片梭织机、喷气织机、喷水织机,多相织机、礠力引纬织机等。尤其是喷气织机已经实现高速化、宽带化、系列化。奶奶如果能活到现在,看到纺织机械的现代化,信息化,会高兴得合不拢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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