拖着一身疲惫，回到了日思夜想的小村子。每当天灾人祸，众叛亲离，都要去父亲坟前对话一番，以此求得心灵的慰藉。这次，也不例外。只是，最近由于身体虚脱的厉害，坡又太陡，任怎么费劲也攀爬不上去。迫不得已，只有在老屋寻找父亲的影子和气息。

根本没有想到母亲带着弟弟的小毛丫在家。从小到大，母亲都奔波在外，我的精神领域，她丝毫不曾涉足过。所以，生命中遭遇的大小事，一概是父亲替我分析，并理性地拿主意。倒不是母亲对我不闻不问，也不是她一无所知，是她认为，生活高于一切。在她眼里，只有所谓的生计。

为此，父亲是我最亲近的人，且视他为我前途点灯照明的人。可惜，父亲去世的早。我的人生突然没了方向，以至于浑浑噩噩地随波逐流到今天。和母亲的关系，无疑很淡漠了。不管她给予我物质，或是用别的补偿，都填不平我和她之间的那道鸿沟。

也有过找她攀谈的念头，也鼓起勇气对她提及过，她不是劝我别胡思乱想，就是让我忍耐再忍耐。本来还心存一缕幻想，她如此漫不经心的搪塞和敷衍，让我由不得失望加绝望。随着岁月的流逝，纵横于我们娘俩内心深处的那道鸿沟越发增大，增长。

这时，对父亲的思念愈加弥漫开来。尤其是这次，我几乎要被人群和世界吞噬，除了把希望寄予父亲，别无其他路径可走。母亲迎我进了门，困惑地问，怎想起夕阳西下来？我默不作声，只望着父亲深澈的眼睛，给他虔诚的低头作揖。

他再也不能给我指点迷津，他再也不能拉着我的手前行，他再也不能给我注入所需的力量。父亲，你是无情无义的人么？你就这样忍心撂下孤军作战的女儿？可知我是多么的柔弱，可知女儿筋疲力尽，可知我对你有几多不满，几多幽怨？

母亲不知何故，淡然地说，离去那么多年了，别再伤感。

我问她，忘记过父亲么？

她说，忘记是次要的，主要是，她照顾好孙儿，父亲在九泉下就瞑目了！

我说，父亲昨夜又进了我的梦里，我无法当他不存在。

母亲说，好好活着吧，活着就是对父亲最好的回报。

我想对她表明我此刻的处境，可她的神情和态度却让我将要说的话堵塞在喉咙口。母亲，你就不能郑重其事一回么？母亲，你永远走不到女儿心里吗？我的生命中，已没有别的人依附，而你又这样轻描淡写，让我以后的路该怎么走下去？

妈，我回去了，你多保重吧！既然她历来是这样的性格，那么不如知难而退。

哦，我刚才采摘了些新鲜的花椒叶，烙几张煎饼，吃了再走吧？她一向都没有挽留我的习惯，这会却有点乞求的味道。大概是她看到了我脸庞下掩饰不住的酸楚和悲凉。

下次有机会吧！我的心碎得已难以拼拢了，哪里还有心情享用她的好意？要是父亲，一下就看穿我的心思，而她，不懂，也不会明白。

不吃拿上，还不行么？母亲极力请求，这反倒让我有点愧疚。

她从小姐身子跟随父亲，就是丫环和灰姑娘的命了。和父亲过活了二十年，以为苦尽甘来，谁料父亲半路撒手西归。母亲为了父亲，受了不该受的罪，又为了我们，受了不该受的苦。才说晚年了享清福，却还要看我的脸色。

父亲，原谅我，不是故意，是我不想打搅母亲的平静。

一会就做好了，很快的。母亲一边说着，一边向厨房走去。

应该是我这个女儿孝顺他，她却动手伺候我，这让我心里更加难受。

母亲和好面，打开了电饼铛。趁剥葱蒜的空，我问她，要是知道父亲途中抛弃她，为自己当初的选择后悔么？

你父亲给了我一个多么璀璨的过程，就为这个过程，我愿意接受任何凄惨的结果。母亲想也不想，就脱口而出。

如果有来生，你还会下嫁他吗？

不奢望来生，今生已足够。母亲看着我很幸福地笑。

母亲说的是实话，也是事实，再次得到答案，我的心不轻松，反而很沉重。我不知该怎么向她开口。我也不知怎会走到这步田地。从她和父亲结合，我就被浓浓的爱意包裹，这个村子呢，宁静，祥和。

我就在这样纯净的环境成长。

也想和父母一样，过日出而耕，日落而息的生活，也想像母亲一样，爱父亲爱到骨头，生一大堆孩子，将青春与性命无偿交付。可我的婚姻一波三折，当身边同龄的女友以自我为中心时，我却被迫走到人性与和谐的沼泽地。

我是拯救了别人，同时也毁灭了自己。当冷嘲热讽如潮水涌来，我还是超凡脱俗的意志。而立之年的今天，当我面临老天意外的惊喜和恩赐，遭到他们的一致抵触不说，且要以失去拥有为代价。可悲么？

父亲，告诉我，是你教导有误吗？如一头受伤的小羊，在无边的深夜徘徊，天地之大，竟然没有我栖息的地方。父亲，你是容我的，这里是我的根，是我的灵魂为之踏实的最佳住处。别人可以拒绝，你不会，也不能。

是你以绝世挺拔的姿态，给我留下了一个挥之不去的美好。追求着真爱，不论婚前还是婚后，皆没有放弃过。那怕众人说我的心不安分。我的骨子里太叛逆，又太执着，为了爱，不顾家庭了么？我不惜用任何东西换取，却不能大度地捧出我的心。

因为，他是我的最亲，却够不上我的最爱。我们注定相依相守，却相爱相知不了。当感情逐渐转化为亲情，我们的爱也自然地分割开来。曾对他一心一意过，曾对他倾注了全部，不过是自欺欺人——用得了身却用不了真。

爱，让人有这么大的动力？爱，恒久不变，千古不朽？爱，让我义无反顾，不肯回头？

他妒忌的诅咒我了，我想苦笑，又想自嘲。真正的爱是什么？是牺牲自己成全别人？是相濡以沫，患难与共？是谅解宽容，给彼此一条生路？我不是亏欠别人的人，即使他恩将仇报。

无所谓的。多伤一次又何妨呢？

我只是想不通，你为别人轻易地做万分之万，而轮到你了，别人怎吝啬艰难的连万分之一也不肯施舍？父亲说，为别人做时，不要抱着别人也要为你做的目的。若那样，立即收回。我赞成并为之彻悟。

命运再次把我推至爱的高[chao]，我做好了随时献身的准备。以前不在乎颜面，现时相同，以后也不会改变。让我尝一次痛并快乐的滋味。让我大动干戈，固守这一份真情，让我为自己活一回，且完完全全，彻彻底底。

母亲，你的女儿不是上天堂，就是下地狱，你能以父亲的角度和观点，对我说句贴心话么？

你的脸色那么苍白，补些钙片，多吃些豆腐和鸡蛋。母亲打断了我的思绪，适时地递给我一块煎饼，关怀深切地说。

什么都不是自己的，身体却是自己的唯一。你与生俱来就是隐忍不言的个性，有什么不快和苦难总是憋闷在心。这点都是遗传你父亲坚强的坏毛病，他一辈子改不了，你更坚定信心。我都不知该怎么劝慰你们父女俩？

母亲出其不意说了这么多，让我有点不置可否。我以往所认识了解的是她吗？

你父亲是没救了，我希望你能脱胎换骨。毕竟你还年轻，来得及。母亲继续道，失去一个爱的人了，可不想再多失去一个你，不管你作何决定，我都尊重你。我想，我的女儿再怎么没头脑，也不会那么盲目，随便。

妈……。我想说谢谢，却哽咽着出不了声。

我相信我的女儿走的没错，我也相信，老天会给我女儿一个完满的结局。母亲将捣烂了的蒜涂抹在煎饼上，又不迭地递过来一张。

我终于看透彻了母亲。原来，父亲平日给我八九分的爱，她给我的从未离过十，只是方式不同而已。父亲的这份情难却，母亲的这份爱，更深沉，我唯有小心翼翼接收起来，搁置柔软的心房，珍惜并珍藏。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