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秋月下岗以后一直找不到工作,想做点小生意又没什么本钱,迫于生计,便挎着个篮子,提着把椅子,坐在银行门前截客擦起皮鞋来。
擦皮鞋这活儿其实挺简单的,就是要贱得脸,笑面风好,见人就喊才有生意。汪秋月原来也是个心高气傲的主儿,落到了这一步,就像被一块巨大的磨石磨掉了棱角,消糜了锐气,半个月下来,就和其他的擦鞋妇一样,安心立命地习惯了这号营生。
这天上午,一个中年胖子腋下夹着个黑包,匆匆向银行走来。胖子牛高马大,体重足有两百斤,穿一身名牌,胸前挂着一根粗得像镣铐的金项链。知道是个有钱的主,几个妇人同时喊道:“老板,擦皮鞋吧!”汪秋月的小摊靠得最近,胖子透过厚重的玻璃门往银行营业厅瞄了瞄,见柜台下排着长长的队伍,就一屁股坐在汪秋月的椅子上,椅子就叽儿叽儿地响,好像就要散架了。汪秋月立即手脚麻利地擦拭起来。
正擦着,胖子的手机响了。他掏出手机接听,很快就聊上了,时而轻言款语,时而哈哈大笑,直到鞋子擦好了通话还没有结束,好像不要付话费似的。汪秋月仰头说:“好了。”等着他付钱,没想到胖子站起来,一边通话,一边推开玻璃门进银行排队去了。汪秋月收拾了一下工具,转头瞅着他,等他通话结束,上前道:“师傅,你刚才是不是…….”不料胖子眉毛一扬,凶神恶煞地说:“刚才给了你一块钱,怎么又来问我要?”
汪秋月被噎得脸都白了,好一会儿才说:“你刚才边打电话边走了,什么时候给过我钱?”
胖子拍着涨鼓鼓的手提包说:“讹上了是不是?大伙看我像个赖她一块钱帐的人吗?”
柜台前排队的人都扭过头来看她,带着疑惑和嘲笑的神色。汪秋月急了:“明明你边打电话边走了的,你再想想看。”
这时候,排在胖子前面的一个老者大概气管有点毛病,啊啊两声,喉咙里一阵响,嘴里攒下一口浊痰,看看光洁的地面,犹豫一下,走出银行,去一个垃圾箱吐了。等他回来,想站原来的位子,胖子不干了,大声说:“喂!喂!不许掺队!”
老者惊讶地说:“我刚才是站在这里的呀!”
胖子说:“但是你走了这地方就不是你的了。”
老者气愤地说:“你这人怎么不讲道理?”
“我不讲道理还是你不讲道理?”看见保安走过来,不待保安问,胖子抢先说:“师傅,你们这里有没有排一下队占个位子走了然后可以再掺进来的规定?”
“没有……”保安无奈地回答。
“没有就好,这个人掺队,你把他拖到后面去!”
老者气得脸腮上的肌肉一抖一抖地动,大声说:“不用你拖,我自己走!”这样说着,真的出门走了。
看看硝烟平息,汪秋月再次问胖子:“师傅记起来没有?请你给我擦鞋的一块钱吧!”
胖子火气又上来了:“你这个女人真难缠!”拉开皮包,抽出一张一百的递给汪秋月。
“你……给零钱吧,没钱找。”
“那是你的事!要不要?不要拉倒!”
汪秋月只好接了那张一百的,掏遍了自己的口袋,也有一张一百的、三张十元的和几张一元的。无奈之下,她走到柜台前,对营业员说:“小妹妹,请你给我换一百块零钱吧!”
漂亮的银行小姐头都不抬,丹唇轻启:“没有。”
汪秋月尴尬地站在柜台前,无助地在人群中搜索,找不到一张熟悉的面孔,轻轻叹息一声,准备将那一百块钱还给胖子。擦鞋钱就别要了,谁怪自己找不烂呢?
胖子又打起电话来,打着打着就在身上乱摸,掏摸的过程中,一张一元的纸币随着手的抽动掉在地上。汪秋月眼睛一亮:“那不是一块钱?”同时将手里的一百块递给胖子。胖子接了一百的,弯腰捡起一元的,重重地往汪秋月手上一丢:“喏,给你!”
汪秋月没接住,纸币掉在地上。一种受辱的感觉迅速蔓延全身,她的心里就像彩票摇奖机里转动的小球一样翻腾。更让她不好受的是,这时有一个妇女,大概和女营业员挺熟悉的,拿两张一百的去柜台换了两扎零钱,笑盈盈地走了。
两股刺激迭加在一起,汪秋月心中的愤怒腾地升到了极点,极点的愤怒反而使她平静下来。见胖子仍然焦急地在身上乱摸,她幽幽地说:“好像有人在我摊子边丢了什么东西。”
胖子惊讶地看了她一眼,慌忙跑到擦鞋的小摊前寻找,结果什么也没找到,等他返身时,汪秋月已经占去了他的位子。
胖子气急败坏地说:“你捡到我一枚金戒指了吧?我刚才给我老婆买的,两千多块啊!”
汪秋月冷笑道:“笑话!我刚才还丢了一枚钻戒哩,是你捡到了吧!”
胖子无奈地摇摇头,口里说:“倒霉!”就往汪秋月身前挤。
“哎!哎!哎!怎么搞的,掺队呀?!”汪秋月大声地喊道。
胖子诧异地问:“你站在这里干什么?”
汪秋月说:“这银行是你家里开的吗?我站在这里存钱呀!不行吗?”
“那你也不能占我的位子!”
汪秋月大声地喊保安:“师傅,你们这银行有没有排一下队占个位子走了然后可以掺进来的规定?”
保安正为胖子气走了他们的一个客户恼火,不免幸灾乐祸地对胖子说:“你还是排到后面去吧,这规矩可是你给我们订的呀!”周围的人哄地笑起来。胖子只好退到后面站着,脸成了猪肝色,想他那心里肯定也像猫抓似的不好受。
队伍慢慢地往前挪动,终于轮到汪秋月了。汪秋月递上一张十元的和自己的身份证:“给我开个户,活期一本通的。”银行小姐按部就班一阵操作,把一个存折本和身份证从窗口的小洞里推出来。汪秋月问:“有了这个存折以后就可以存钱了吧?”
“是啊,随时可以存。”银行小姐淡淡地回答。
“那好,现在请你给我存十块钱吧!”汪秋月说着,一张十元的钞票和存折本从小洞里推了进去。
银行小姐看了汪秋月一眼,又按部就班地操作起来。一会儿,存折重新推出来,汪秋月加上十块钱,再次推进去:“再给我存十元。”银行小姐忍不住了,睁着一双杏眼:“你这个人是怎么搞的?”
“没怎么搞,存钱还不行吗?”
“有你这么存钱的吗?”
“我喜欢这样,反正又不违规,就像你有零钱想换给谁就换给谁也不违规一样。”银行小姐知道撞上辣火的了,赶快低头:“对不起,大姐,我这就换零钱给你好吗?后面还有好多人等着呢!”
“好吧。”汪秋月回答着,递进去一张一百的。不久,一扎零钱和存折身份证都出来了。汪秋月捏着零钞对胖子说:“我现在有零钱了,请你给我擦鞋的一块钱吧!要不,我还可以存十次,反正我的时间不值钱。”
地上的一块钱早就被胖子捡了起来,他重新从衣袋里掏出来,递给汪秋月:“真是服了你!我从来没有撞上你这样厉害的女人!”
汪秋月接过那一块钱,塞进口袋里,同时摸出一枚亮闪闪的金戒指塞到中年人手中:“不是我厉害,是有些人坏了良心,生出事来,要不,这世界早就和谐了。”
胖子怔怔地望着手里的金戒指,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半天说不出话来。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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