俩媒婆赛法

笔耕潇湘

这年头什么都讲竟争，连传统的做媒也不例外。媒婆张大奶和王小脚因为同行的缘故，天生就是对头，平常她们从来不打交道。也许是巧合，也许是必然，两条平行的铁轨总会在一个点上交叉，这天，她俩撞到一起了。

庙头村有个包工头叫朱老豁。朱老豁在城里弄大了二奶的肚子，一脚将乡下的结发妻子杏花踢脱，过自己的快活日子去了。杏花悲悲凄凄，还没有从离婚的阴影里走出来，张大奶和王小脚鼻子比狗还灵，很快嗅准气息，屁颠屁颠，前脚踩后跟，竞然同时登上门来。

张大奶一屁股坐在杏花递过来的板凳上，开门见山地说：“弟妹啊，老话讲‘天上无云不下雨，地上无媒不成亲’，你一个妇道人家带个女崽，日子难熬，我给你介绍个好后生吧，人家还是个黄花男哩！”

杏花虽说模样儿周正，但已经三十二三的人了，长年在农村干活，晒得黑皮糙脸，自己老公看了都觉不爽，喜新厌旧，哪个黄花男会看上她？杏花苦笑着说：“大婶您就莫逗我了，我这心里苦闷！”张大奶说：“哪个逗你？我就是来给你解苦闷的。男方是前庙村的大憨呀！”

大憨她是知道的，人家都说他憨，她也是领教过一回的。那时她还是花朵一样白嫩水灵的大姑娘，一天从镇里回家，在路上撞着一个憨憨的小伙子，穿一套新做的西装，脖子上还扎着根领带，脚上却套着一双解放鞋，迈着外八字的鸭步一晃一晃地走过来，见了她，傻笑着一步一回头地看她，她也就回头瞧了他一眼，忍不住吃吃地笑了。那憨憨的模样，那一身滑稽的打扮，现在她还记得，这时听张大奶提起他，仍不免抿嘴儿笑起来。

已经扯入正题，张大奶却不和她笑，绷着脸认真地说：“小伙子人是老实了一点，但会做事，又发狠，你嫁给他日子包你好过。”

这时候，凉在一边的王小脚耐不住了，撇着嘴说：“大憨有什么出息？三十多岁的人还讨不到老婆，只知种田做死事，哪个女人跟了他，也要受苦受累一辈子。张妹子啊，不是我抢你的生意，我今天来，是有一户好人家要介绍给杏花，给她个好盼头哩！”

王小脚介绍的是邻村的一个木匠，搞装修的，三十多岁，死了老婆，前不久在城里买了一套新房子，正是春风得意重起炉灶的好时光，唯一不足的是他也有一个儿子。

听她这么一说，张大奶赶紧打破：“哎呀，那样的千万要不得！两家都有孩子，凑在一起，各有各的性子，后母难当，以后搞不好的。这种事我是看多了！”接着张大奶如数家珍地夸起大憨的好来：大憨会种蘑菇，会抓泥鳅黄鳝，会养猪养兔，还会种生姜种小菜，这几年攒了一笔好钱，屋里搞得活龙一样，不是原先那个穷大憨了。大憨还说了，不嫌弃杏花的女崽，会当亲闺女一样看待。

人家用筷子夹，这边用手抓。王小脚见张大奶下手急切，自己也不客气，一张巧嘴叭嗒叭嗒开足了马力。她说，你说的再能也是小能。人家木匠装一套房子，多则十天半个月，少则一个礼拜，几千块钱就到手了，一年随便捞个五六万，你在农村里累死累活，能弄几个钱？说句不好听的话，杏花也不是小姑娘了，还讲究个什么情呀爱呀的？那东西不能当饭吃，是奶崽女崽玩的把戏；上年纪的人了，搭帮过日子好过要紧，而且，两家合在一起，一男一女两个崽，正好！

张大奶不甘示弱，马上说，杏花跟了木匠的话，是帮人家带儿子。儿子长大时，自己也老了，儿子认她这个娘还好，如果不认，那就遭孽了。假若木匠老在她的后面，她还有个依靠；老在她的前面，她的晚景更加凄惶。如果杏花嫁给大憨，一年半载，生个一男半女，都是自己的人，小日子过得甜甜蜜密，那才遂意！

两个媒婆唇枪舌战，杏花却拿不定主意，勾着头，坐在凳子上玩摸着手指头。

王小脚知道在客户犹豫的时候，就要趁热打铁，一鼓作气把她拿下来，于是继续给杏花洗脑：“住在城里多好！楼房漂漂亮亮，装璜客客气气，烧的是煤气灶，睡的是席梦思，拧开龙头有水，解手不要出门，日不晒，雨不淋，穿得阔阔气气，耍得白白嫩嫩，闷了溜溜狗，没事打打牌，日子多好过哟！一个女人不图这些还图啥？嫁给木匠，好日子有的是；嫁给大憨，一个憨头憨脑的傻子，呆在村里种田，跟着他风里来，雨里去，这一辈子都没有一天轻松的日子！”

王小脚说得头头是道，又把大憨贬得一钱不值，杏花有些心动了，喃喃地说：“人家条件那么好，会看得上我？”

王小脚一听来了劲，眼放神光，声音变得格外响亮：“弟妹这样好的条件，木匠打着灯笼也难寻！朱老豁真是个猪脑壳，搂着个宝当草，别的男人有他那么蠢？人家还怕你看不上他，才叫我来和你讲哩！”

王小脚一番攻势，不仅说动了杏花，同时也重创了张大奶的信心。换位思考一下，张大奶不得不承认王小脚话中的理儿是硬通货。乡下的条件无法和城里比，大憨的条件也无法和木匠比，两方面加起来，差别就更大，简直是拿簸箕比天。今天碰上王小脚，她手里的货硬，张大奶只好认栽，那千儿八百的谢媒礼只能让王小脚去赚了。

张大奶偃旗息鼓，准备走人。她习惯性地拍拍干净的前襟，站起来叹了一口气：“唉！可怜的大憨，十多年前人家对他笑了一下，他还老惦记着，央我来做媒，真是个大憨哟！”

杏花眼神一亮，急忙问道：“张婶您说什么？十多年前……”

张大奶说：“哦！大憨说十多年前有一回在路上遇见你，你回头对他笑了一下，那魂儿就被你勾走了。那时候人家条件本来就不好，傻傻地连着拒绝了两门亲，后来再没人做媒，就打了光棍。”

杏花心头一震，刹时涌起一股暖流。现在的男男女女，婚姻一动就讲条件，只要各方面的条件般配了，婚姻也就大概成功了，‘情’为何物，没有几个人能弄懂，也少有人太在乎。但是，离她不远的地方，竟然藏着这样一个卑微而憨厚的男人，一如既往地暗恋着她！联想到自己目前的遭遇，她的手脚不由自主地抖动起来。那一刻，什么条件都飞走了，她心里只有感动，只想歪在那个结实的泛着汗酸味的肩膀上靠一靠。她红着脸急切地对张大奶说：“张婶，明天您就带大憨来相亲吧，我……我嫁给他！”

胜算在握的王小脚一下子蒙了，愣眼看着杏花，好久才醒过茬来，“啪、啪”地拍着大腿说：“嗨！我做了三十多年的媒，还没有看走眼，失过手的呀！”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