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文蓝,是一条狗。当然,我不是那种脏兮兮的浑身长满癞痢在街边扒拉垃圾桶的流浪狗。我远不需那么狼狈。我是一条有着纯正的高贵血统的宠物狗,长着健壮的四肢,披着一身如我家的天花板一样雪白的皮毛。我跟着主人住在一套宽敞舒适明亮的楼房里,他每天喂我吃从超市里买来的各种罐头,给我喝牛奶店送过来的新鲜牛奶。并且,我的主人英俊潇洒,在一家很有前途的公司里上班。更为重要的是,他没有虐待宠物的行为倾向。我每天只需在他上班之前和下班之后跟他摇摇尾巴讨他欢心便可毫无顾虑地等待明天的来临。总而言之一句话,我是一条遭大部分狗同胞眼红的狗。我觉得自己很幸福。
那个星期天的早上,主人带我出去散步。主人刚打开防盗门我就急不可待地冲了出去,这时对面的房门也一下子打开了,一只小巧的东西冲了出来。我急忙刹住脚,那团雪白的东西才没和我撞在一起。我定睛一看,原来那也是条宠物狗,一身洁白的长绒毛,黑珍珠似的眼睛在长长的毛发后面若隐若现,小巧的潮润的粉红的鼻头,四条纤长的小腿。我一下愣在了那里:这是我见过的最漂亮的狗了。
这时我听到主人的声音:你好。我闻言抬头望去,看到对面的门口站了一个漂亮的女孩,正微笑着点头回应主人的问候。我再回望主人,只见他两眼直盯这那女孩,脸上的表情也痴了。当然傻瓜都看得出来,他喜欢上那长发飘飘的女孩了。我觉得主人还是蛮有希望的。然后我又看了一眼面前的女狗,她也正盯着我细细打量。我不由得怦然心动。我想:主人,我们的桃花运同时来了。
我振作了一下,向她自我介绍道:你好,我叫文蓝。她笑了,然后说:我叫思思,很高兴认识你。我心里很是激动,说:我也很高兴认识你。
这个时候主人也已和那个女孩相互认识了,于是大家决定一起出去。我纲要向楼下冲去,主人喝到:文蓝,站住!然后我听到他对那女孩说,你先请。对啊,我们要有绅士风度!我一下子恍然大悟,便也对思思说:你先请。思思低头笑了一下,然后随着那女孩一跳一跳地向楼下走去。
我们住的小区附近有个美丽的花园,我们一起进了公园。主人和那女孩在花坛前的长椅上坐下聊天,我就和思思在这边草地上追逐翩跹的蝴蝶。早上的空气清新无比,太阳刚刚升起,和煦的阳光打在身上很舒服。我们在青翠的草地上奔跑、打滚,觉得快乐极了。
快乐的时光总是过得很快。当太阳爬上假山后面的柳树头,我们也得回家了。我和思思在前面小跑着,她调皮地踩着路边阳光透过茂密的树叶落在地上的碎碎的光斑,可爱极了。我跟在后面欣赏着她迷人的“舞步”,畅心无比。她一直在对我叫:文蓝、文蓝,你跑快点啊!
回到家,主人一关上门就对我兴奋地叫喊:文蓝文蓝,我今天好开心啊!我跑到他面前,不停地摇尾巴,表示我也很开心。主人蹲下来,用他的双手抓起我的两条前腿摇来晃去。我被他感染得也是很兴奋,汪汪汪地叫了几声。他更加兴奋了,竟放开我在房中翻起了跟斗。我感到真有些不可思议,心想这人他是不是快疯了。
从那以后我们两家有了频繁的来往,星期天一起出去散步,平时他们去上班也往往把我们放在一起玩。这时我和思思会做一些好玩的游戏,活着静静地聊天。我也会经常把自己的食物分给她吃。她总是一小口一小口地舔,不是抬头对我感激地笑笑。我越看越觉得她可爱。我想我们要是永远可以在一起那该有多好啊。
又是一个星期天的早上,我们相识已经有两个多月了。这一段和思思一起的时日都是快乐的。快乐的时光好像都是易逝的,只是一眨眼间,就到了今天。这天,我们又一起出去散步。
我们到了那个花园。主人和那女孩照常坐在花坛前的长椅上聊天。我趴在草地上看思思在不远处追扑着那些色彩斑斓的蝴蝶,就像一个雪白的绒球在草地上弹跳打滚,好看极了。我正看得出神,忽然听到一些脚步离我远去的声音。我回头望去,主人竟已牵起来拿女孩的手,正向假山那边走去。我心下一个激灵,主人大体是要向那女孩告白的了,那我还等什么?我自习回忆了相处的这些时光,觉得思思也是喜欢我的。我想主人都成功了,那我是没有理由会失败的。我怎么可以落后于主人呢?于是我决定向思思告白了。
这时思思跑过来,问:他们干嘛去啊?我们跟上吧。说完就要追过去。我拦在她前面:思思,别去!她疑惑地看着我。我看着她的眼睛,心怦怦怦怦地跳得厉害。我极力平静了一下自己,说:思思,我有话和你说。她说:好啊,你说。我一时口干舌燥,没能说出话来。思思催促道:文蓝,有什么快说啊。我不由得大声喊道:我喜欢你啊!
然后我就看到了思思开始向后退,她摇着头说:不要、不要。我疑惑不已:为什么?你不喜欢我么?思思低下头,然后马上又抬起来,她坚定地看着我,说:我已经有喜欢的对象了。这一句犹如五雷轰顶,我僵在那里,不能动弹。良久,我缓过神来,无力地问:是谁?思思看着我,毫不客气地说出一个名字:阿达!
阿达?他是谁?为什么他要来跟我抢思思?我万分不甘心,我怎么可以输给一个连面都没见过的对手?我说:我要见他。思思抬头看我,犹豫着。我大声道:我要见他!思思说:好吧。我又狠狠地道:现在就去!她点点头,说:跟我来。说着转身向花园门口跑去。我隐约听到她自语了一句:你现在倒像他了,可是……
思思带我穿过两条街,在一个巷口停下了。她对里面喊:阿达,阿达!一条黑影迅速地蹿到了我们面前。我定睛一看,这是一条健壮的狗,浑身黑色的皮毛,坚定而骄傲的眼神,似乎在他的眼里天下没有任何困难可以难得倒他。但是,身上却有些脏。我不由得低估了一声:一条流浪狗。
流浪狗怎么了?你是谁?没想到那黑家伙的耳朵这么灵。我有些愕然。
哦,阿达,这个是文蓝。思思介绍道。
这就是阿达?我奇怪地看向思思,她喜欢的竟是这样一条流浪狗!我百思不得其解,觉得很不可思议。
阿达说:原来你就是文蓝啊,思思经常提起你呢。他对我点点头。
既然人家这么有礼貌,我当然也不好失了风度,怎么说我文蓝也是条有教养的狗。我也点点头,说:你好。我看见思思站在旁边低头沉思,她显然不知道该怎么向这位阿达解释此行的目的。
我不想思思尴尬,便问阿达:你知道思思喜欢你?他点点头。我又问:你也喜欢她?阿达似是呆了一下。我追问:是么?阿达说:当然!他转脸看了看思思。思思也正看着他,满眼柔情。他们竟然在我眼前相互放起电来——这不是把我当透明狗么?
我没料到阿达会回答得这么坚决,但我又岂会就此放弃,那不是我的作风!于是我又说:可是你要知道她是一条宠物狗,过的是安逸的生活。而你,只不过是条居无定所的流浪狗,对吧?阿达点点头,却又争辩道:可我是这一带的老大……
我有些哭笑不得:老大又怎样?还不是条流浪狗吗!阿达低下了头。我继续攻击:你能保证她今后生活安定,不受一点寒、不挨一次饿么?阿达的头更低了。我故意加重语气又问一次:你能么?
我定定地看着他,等待他的回答。我知道,他绝不敢做出这样的保证。
可是还没等阿达表态,思思却抢先道:我不怕吃苦,也不怕挨饿的!我万万想不到会是这样的情况。阿达很明显地有些意外,呆呆地看向思思。思思继续说:只要你陪在我的身边,我什么都不怕的……
我心痛不已。这个阿达,他究竟有什么好,思思竟会这般迷恋他?我看向思思,她的眼神坚定。我不甘心地问:他到底有什么?他能给你什么?什么是他有而我没有的?……
思思定定地看着我,说:安全感。
安全感?我忍不住哈哈大笑:安全感可以当饭吃么?饿死了就安全了?哈哈、哈哈哈哈!
思思盯着我继续道:文蓝,你是永不会明白的。太安逸的生活,只会消磨我们的意志。可是,我们无法知道明天会是怎样的情况。假如有一天,灾难发生了,你我不再拥有安定,你要拿什么去面对生活?
是的,我不明白。我说:但你这不是居安思危,而是杞人忧天!
思思低声道:我说过你是不会明白的。
既然话说到这个份上,那我还有什么好说的。我也不是那种死皮赖脸死缠烂打的狗,我是文蓝,一条有教养的宠物狗!我微笑道:那么,祝你们幸福快乐,祝你们的安全感长生不死。再见!
说完我扫了他们一眼,然后转身就走。我昂起头,打不地朝来路走回去。我不可以在他们面前现出我失败者的姿态。
我一路跑回家里,心里很不是滋味。思思她究竟怎么回事,是不是脑子进水了,竟然会喜欢上阿达那样的流浪狗?虽然我对此百思不得其解,但是却也无可奈何。
我冲回到家门口,抬起右前腿敲了两下门。门开了,主人低头看我一眼,什么话都没有说。我从他脚边溜进去,他随后关上门。
主人大跨两步走到我前面去了。我跟着他进了房间。他坐在床沿上,身子前倾,右手握成拳抵住下巴。我摇几下尾巴,他没有丝毫反应。良久,他开口对我道:文蓝,她拒绝我了。文蓝,我失恋了……
噢,可怜的主人。真是难兄难弟啊,那么,就让我们一起难过吧。可是,主人被拒绝的原因是什么呢?是不是因为他也缺少安全感呢?也许是吧,我不得而知。
主人轻叹一声,道:为什么?然后躺倒在床上。我也默默走回自己的卧房。天很快黑了下来。今晚,无星无月。
星期一的早上,我醒来后想今天该干什么呢?相比今后是不会再跟思思在一起玩的了。我在家里兜了一圈,赫然发现主人还在家里。星期一竟然不去上早班!要是我会说人话我早就跳起来骂这厮了:振作一点好不好!不就是失恋了么?有什么了不起的?我还不是一样失恋了,可我也没打算今天不吃饭了啊!生活还是要照常过下去的嘛。
遗憾的是我不能够说人话,而他也不是什么小玩意,我不可能叼着他把他送到公司去。所以,我只能对着他摇摇尾巴,并往往叫两声,希望他看开一点,开心起来,然后好好工作,不然我们都会饿死的。我可不想被饿死。我猜他也不希望自己被饿死吧。
主人对我说:文蓝,我们还是出去走走吧。我用力地摇摇尾巴表示极度赞成。就好好地散散心吧,希望我们能够快点走出失恋的阴霾,快点开心起来。
开了门,主人习惯性地停步看了一眼对门。他苦笑着摇摇头,然后向楼下走去。我也看了一眼那扇门,多少次,思思从那后面走出来对我微笑。呵,从今以后,这样温暖的画面是不会再有了。哎,别再去回忆了,就让过去的都过去好了。我用力地甩两下头,追上主人的脚步。
早上的空气清新自然,太阳正缓缓地升起,红艳艳的希望。我们漫步在小区附近的街道边,花圃里各种各样的鲜花含苞待放。几只美丽的蝴蝶在我的头上翩翩起舞。这又是一个美好的早晨。
主人看起来还是闷闷的。没办法,人类总是有很多事情想不通看不透,不像我们,有吃有住有玩就一切都好,简单快乐。我不是心理医生,帮不了他,就让他自己慢慢好起来吧。
这时,我突然发现了一直在垃圾桶边啃鱼骨头的流浪猫。他脏兮兮的黑色皮毛,瘦得跟牙签一样,好像十天半月没吃过东西似的。
我一下子兴奋起来,轻快地欢吠一声,便朝他扑过去。当然,我不是要抢他可怜的鱼骨头,家里肉罐头多得去了,我都吃腻了呢。我之所以要攻击他完全是出乎我们狗的本能,就像他们猫见了老鼠就要逮一样。我们是天生的宿敌。这怪不了我。
那小黑家伙见情况不妙,丢下鱼骨头转身就逃。当然,命比鱼骨头重要得多。“好猫不吃眼前亏”,小子还挺有自知之明的。
我听到主人在后面喊我,单位岂能就此放这小家伙逃走。我在后面穷追不舍。我想等我逮到他我一定好好玩玩他,那多爽。
追着追着,那家伙猛一拐弯钻进一条小巷子。我追上去,站在路口往里看。巷子狭小潮湿加阴暗,这应该是他的老巢了,我难以想象在这里面过生活会是什么个样子。
我正犹豫着要不要追进去,却看见三条黑影从巷子深处慢慢地走出来。我退后两步。他们完全现身于阳光下了,是三只同样瘦小的流浪猫,他们恶狠狠地盯着我。中间那只我认得,就是刚刚被我撵得挺狼狈的那只。
他们弓起身子,身上的毛根根竖起,如蓄势待发的利箭。我轻蔑地一笑:不自量力,要拼命么?那好吧,今天就让我文蓝好好教训一下你们这帮小东西。想着我张开嘴巴猛扑上去。
一阵混战。
情况大大出乎我的意料,我竟然挂彩了。血从我的身上流出来,伤口尖锐地痛。这三个家伙,干嘛这么拼命?我喘着粗气,好痛好累。
他们又逼上来了。算你们狠!我转身落荒而逃。我也是好狗,“好狗不吃眼前亏”。
我跑到广场的水池边。低下头,平静的水面倒影出一条狗来,只见他雪白的皮毛上道道血红的伤口,脑袋耷拉着,样子狼狈至极。这就是我么?我不敢相信,
我怎么会失败呢?我想不明白。其实我怎么会想不明白呢:长期的缺少运动使我的体质和反应力下降;爪子退化了;牙齿也不再锋利,这是老吃熟软的肉罐头的结果。我身体的一切机能都在退化!我怎么会不明白,我只是不愿意承认罢了!
也许思思是对的。安逸的生活,只会消磨我们的意志。如果灾难发生了,我可以拿什么去应对?我想起那个关于我们狗家族的古老传说:传说最初狗和狼是草原上无敌的两兄弟,他们跟随牧羊人的迁徙而迁徙,靠袭击羊群为生。可是后来人类加强了防范,浊扬就变得比原来艰难很多了。狗受不住饥饿又怕困难,就去吃人类倒在屋外的残羹冷炙来维持生命;而狼依然坚持原来的生存方式。久而久之,狗就成了人类的奴才,被人类用铁链锁起来看家护院。而狼,依然骄傲地在广阔的草原上驰骋……
我想,我们是该改变了。假如有一天,人类发展到不需要狗看家护院了,并且腻烦了把狗当宠物了,那么,在安逸的生活中退化了的我们,如何在这弱肉强食的世间生存下去?依靠别人始终是不长久的,只有改变自己,增强自己的能力,才是最稳妥的生存之计!
对,靠自己!我振奋着站起,心下一片清明。
文蓝、文蓝!不远处传来主人焦急寻找的呼唤。
我转过身,头也不回地钻入汹涌的人流。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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