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到北京已将近一周了,在狭小的寓室坐卧流连之间,看着窗外依然灰白混沌的天色,忽地想念起久未谋面的故乡的早春来。
我的故乡在川北,那是一个深处丘陵褶皱中的小山村,宛如一枚遗忘在大地皱纹中的痣,卑微而倔强地存在着,毫不张扬。
记忆中,将近三月的时节,淡淡的天色下,将故乡环绕的那些柔和延缓的丘峦,总在一段段裸露的灰白中点缀着苍青的松柏,再加上时有薄薄的黄尘越秦岭而来,飘荡着,朦胧着,微黄混沌中春日泛着淡淡的光晕,整个山村仿佛一只孕育中的蛋,正在等待破壳而出的那一刻。
这时刻,在这里,你看不到湖光滟滟,小溪潺潺,甚至少见碧空湛湛,山花灿灿……
但在三月某个细雨飘洒的静夜之后,掠空的雁阵一声长嗥,就能爆青了塘柳,惊皱了春池,惹红了桃杏;然后来了燕儿,忙了蜂儿,醒了草儿。故乡便在一场春雨,一声雁鸣中开始了热闹地轮回。
于是,微黄混沌的天开了,春日明媚地亮着撩人的眸子,暖烘烘的气息熨帖着春雨浸过的经冬沉寂的土地,每个角落,每条崖隙,每个坷垃都在舒展着,涌动着……有时一夜之后早起远眺,再走近,还真能体会到“草色遥看近却无”的诗意。
说到诗意,故乡山间坡塘边,坳里低洼处,爆青的柳条招展的身姿,也总能让人联想到诗来。阳光下那些低垂的细柳,微绿淡黄的嫩叶不就鲜活在“诗家清景在新春,绿柳才黄半未匀”这样的佳句里吗?而在春雨飘洒过后,山野间又随处可见 “带露含烟处处垂,绽黄摇绿嫩参差”了。
一地春苗,几池嫩柳,故乡用最简洁的事物,涂抹出最清雅怡人的早春,一去冗冬的萧肃,送天地满怀欣悦。于是,在拂面杨柳风的轻言细语之间,漫天的云散了,漫山的草青了,满村的花笑了。
山野的花,没有海棠春睡妩媚,不如梨花带雨娇羞。可是,伴着“有时三点两点雨”,就“到处十枝五枝花”了。故乡的春雨并不总是如烟轻笼,有时细雨点点,反让那春花似洗。即便是崖上一丛荆棘的白蕾,或是埂头几株蒲公英的黄朵,或是檐下数枝桃杏的粉蕊,都挂着细雨珠儿,水灵灵地笑意盈盈。
最让人沉醉的要数竹林掩映处那些农家小院了。记忆中的故乡,家家小院外必有青翠的竹林,黑瓦土墙在翠色中摇曳斑驳。院角一株杏,阶旁几树梨,伴着散落小院内外零星的桃李,宛然一幅“‘翠竹’荫后檐,桃李罗堂前”的美景。
最妙的是落日余晖下,炊烟斜,人暮归,牛铃响,狗儿吠……这时,一片翠竹掩映一座小院,一阵狗吠连接一串牛铃,一缕炊烟拉长一搭山路:故乡的早春便在一瞥目光中连着我一生的想念了!
此刻,因气温回冷而坐在狭小的寓室里的我,看着窗外依然灰白混沌的天色,更加想念起久未谋面的故乡的春来……
二零一一年三月十六日于北京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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