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赵玉贵和宋巧英抱着女儿小红,端着弄好的猪肝汤,一起来到干爹蔡广发的屋里。由于光线不好,天还没黑,屋子里就已经黑咕隆咚浑暗得看不清楚了。宋巧英摸索着,放下手里的汤盆,在灶台的边缘找到一盏火油灯。
这时候,三老头蔡广发听屋里有动静,他蜷伏在铺上的身体蠕动了一下,微微拗起上身吃力地抬起头仰着脸问:“是玉贵和巧英来了吗?”“哦,干爹,是我们。”赵玉贵还没有放下抱着的女儿回答说。这时,宋巧英端着,刚好已经被点亮的火油灯转身走过来,她说:“干爹啊,我和玉贵是给你老送猪肝汤来了。”
“哎,我这副老骨头还让你们这么操心。”三老头轻微摇晃了一下脑袋说道。
赵玉贵一边放下女儿去准备帮助他干爹蔡广发坐起来,一边对着女儿说:“小红,叫爷爷呀。”“不叫不叫,我们的小红来看看爷爷就行咯。”三老头蔡广发眯着眼睛,脸上掬满笑容地看着眼前的这个小女孩子。
赵玉贵扶着干爹蔡广发坐好,替他把身后的被子填平实,让他披上棉袄,舒服一点地靠坐在床头。宋巧英则找了一块干净的旧搌布,平铺在蔡广发坐起来还有点凸凹不平的被头上面,她细致地拾掇停当,一转身又去拿起汤匙端来还冒有热气的汤盆。“干爹呀,趁这汤还热着快吃吧,冷下来腥呢!”宋巧英这样说着,手脚麻利的她眼睛也不闲着,她的眼光在这屋里四处查看,看看干爹蔡广发的屋里还有哪块可以收拾的。宋巧英就是这么个人,闲不住,每次来这儿她都会替干爹蔡广发,把屋里屋外理顺得井井有条的,然后才离开。
床旁边四方桌上,洋油灯的火苗正在扑哧扑哧地闪烁着。于是,那光亮就把由于成年累月积留下的污油垢面的桌面照应得油亮亮的。而这样的景象,好象能给人们带来某种难言的沧桑,也正好昭示着岁月在这个屋里的痕迹。三老头蔡广发抿咽了一口汤,抹了一把胡茬。一抬眼,他突然看见小红正站在那儿,眨巴着她那一双乌黑溜圆的大眼睛看着自个呢。“哦,来小红,是爷爷不好嘴谗,爷爷刚才都把我们的小红给忘记咯!”他眯缝着眼睛,放下手里的汤匙,腾出一只手向站在不远处的小红招了招,好象准备叫小红过来吃。
“哦,干爹小红不吃,她刚才在家里吃过来的,小红是吧?”宋巧英看着自己的女儿,用那种语气里含有哄骗和赞许的口吻说。可小红却不领这个茬,好象根本没听见她的话似的,两只眼睛还是那样直沟沟地盯着,这样倒显得宋巧英的话反而象是一种提醒,让这个小孩子越发执拗得想吃起来。
三老头蔡广发招手叫小红过去,给她喂了一嘴汤,然后抬起眼帘对着宋巧英说:“现在不比我们那时咯,小孩子想吃就得给她吃,没有叫没办法的,现如今的日子比起我们小的时候简直就是天地之别。”“家里又不是没得吃,干爹,小孩子就这样,见人吃什么都是好的。”宋巧英笑着附和道。“是啊,孩子可就是孩子嘛!我记得我们小时候那当儿家里没什么吃的,唯一盼望与开心的就等过年了。不过那也没几天好消停,十五一过,家里的上人就把吃的装进篮子吊上了大梁。现在想想,那也没啥好吃的,竟是些扔在地上都板响、嚼也难嚼的糯米方糕和馒头干,可那时就连这个也没得吃。好笑的是,我那老太爷还拄着拐杖坐在下面看管着呢!如果要吃,我就去缠和闹我奶奶,她就等我老太爷去床上打盹的时候偷点给我。”三老头蔡广发的手抚摸着小红的头兴致勃勃地说着。
此刻,赵玉贵站在床边见干爹蔡广发精气神好点了,他心里面抑制不住高兴地说:“干爹呀,你老现在看上去气色比上午好多咯,你早晨下不了床可把我小姑给急坏了。”
这时,三老头蔡广发示意赵玉贵把汤盆拿开,然后向前顷了顷身子,稍微移动一下由于坐久了而有点麻木的屁股摆了摆手说:“玉贵呀,你小姑她啊就那样,一辈子都急吁吁的!我的身子骨我知道,没什么大碍的,不就是年轻时落下的那个风湿吗,以前我们弄鱼人哪个不落下这毛病哦!天气不好还没下雨呢,身子骨先是酸溜溜的痛,就知道要作天。哎,年轻的时候扛得住,挺挺就过去了。现在老了到好,发起来两条腿放在被里也好象丢在冰窟窿里一样动弹不了。”他这样说着也还握起拳头捶捶那两条此刻裹在被子里的腿,昏黄浑浊的眼睛里不经掠过一丝怨怨的神色。不过这样的表情不会在他脸上停留多久,三老头蔡广发从来都是条硬汉子,坚毅乐观而且开朗。他看了看赵玉贵接着又说:“玉贵呀,不过你们也不要多来照顾我的,我这腿也没啥的,天气一好就硬朗了。”
此时听这些话,赵玉贵瞅了一眼干爹蔡广发,知道干爹后半截说的话,是怕他们担心才这么开脱地说的,所以赵玉贵跟着还是对他干爹说了这样的一袭话。他说:“干爹啊,你也不要太大意,毕竟你老已经有这个岁数了,还是多在意一点的好,没事就歇着,外面的事情有我和巧英呢。”停顿了一下他又说:“你老是知道的,现在我和巧英没什么上人了,不好好地照顾你,万一你有个什么好歹,叫我们这心里怎么过得去哦!”这时,在屋里忙着收拾好了的宋巧英也过来帮丈夫的腔了,她说:“干爹呀,玉贵说的对,你老可不能不服老啊,什么样的岁数什么样的身子骨,不要硬撑着。再说了,你老是玉贵的舅,也有恩于我们,而且又没有儿女,在庄台上我们不照顾你,如果到时候还叫人家来帮你,我可不想让别人在我背后指着我的脊梁骨骂我!”
听他们这样说,三老头蔡广发笑了笑说:“玉贵巧英啊,我知道你们俩有孝道,我也不是不让你们来照顾,我是怕常到我这里,你们为了我这把老骨头耽误了你们的事不值得!”
“干爹呀,你老说这话可就分外了,没有把我和玉贵当儿女看待,这么说巧英可就真的有气咯!”宋巧英说过这句话以后,还真的装作好象生气的模样,嘟啷着嘴巴虎起了脸。
“巧英啊,怎么会呢?干爹我肯定是欢迎你们常来照顾我的。再说了,我不是常常让你来把这屋里屋外的拾掇拾掇的吗。”三老头蔡广发辩解道。说到这当口,一时间谁都语塞没话接着说了,气氛显得有些尴尬。宋巧英几欲张口说话,但思虑了一下也不知道怎样说,所以眼睛白了几下想想她便又偃旗息鼓了。
这时,赵玉贵的眼睛重重地怔了下宋巧英,并且用眼神阻止了她想要继续说话的念头。紧跟着他挥挥手说:“好了,不多说,不多说!”赵玉贵知道是老婆误会了干爹,他十分清楚与了解自己干爹的脾气,他其实就是最怕成为别人的负担和累赘。三老头蔡广发这一辈子做什么事情都好强。宋巧英见丈夫看自己这样的神情,她倒是笑了。
“玉贵啊,你还真的当我和干爹生气呢,他老人家就是骂在我脸上打在我身上我也不会生他的气呀!”
“我想也是啊!”赵玉贵一脸懵懂的样子憨憨地笑着,也用手摸了摸自己的脑袋。此时,刚才还用眼睛盯着汤盆好象想吃的小红,在大人们讲话的时候上半身匍匐在桌上。她手里拿着汤匙,在盆里玩耍摆弄了两下也没喝就打起哈欠来了。小孩子都这样,看人吃想吃真的给她吃却又不吃了。见小红连打两个哈欠,赵玉贵提醒式地对宋巧英说:“巧英呀,我看小红是要瞌睡咯,我再在这儿陪干爹说说话,你就早点先陪孩子回家吧。”(——续待)-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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